子静关切的朝她招手示意:“玉妃,请过来这边坐吧!”吴王抬起头,双眼玩味的在她身上打量着,她的粉颈上,裸露于外的胸前肌肤上,处处都有他昨夜留下的纵情痕迹。
她不施脂粉,素脸朝天,雪白的长裙轻柔摇曳,背影娇柔,灵气逼人,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仅仅用一条粉色的丝巾扎着,没有多余的头饰,隐隐光华随着身影拂动。
她神态淡然,静如处子,五官精致,有一双沉静透彻的眼睛,给美丽的脸增色不少。
她举步走到子静身前,躬身道了一句谢,便就着侍女递过来的墩子坐了下来。
“跟我一起坐在塌上吧,我瞧着你脸色不好,出来应该多穿件衣裳才好,小心着凉……”子静拉了她一同坐下,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关怀之情。
子蘩看了她一眼,垂目不语。
吴王冷眼打量一番后,照旧立在那里,只向子静微一点头:“娘娘,这是臣弟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您无需亲自劳动玉体,只要书信一到他手里,我想他必然会过来见您。“
子静颦眉,少顷才沉吟道:“那你可有法子劝得动皇帝不要御驾亲征?我最担心的,莫过于此了。”
吴王没有立时接口,只是暗自思付了一下,继而点头道:“臣弟会尽力一试,但即使陛下要出征,此时天气也非常不适。观天台预测说,未来几日都有大雨,待到天晴放好时,只怕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情了。再者,粮草未能筹备整齐,大军也无法开拨。”
子静这才点头:“那好,我一会便去写信,只是你要记住,自己答应过我的,不得伤害霍丛烨分毫!否则的话……”
“我自然记得,再者,现在的霍丛烨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毛头小子,便是我想,只怕也不那么容易能够伤的到他!贵妃娘娘,您尽管放心好了!”吴王一派庄重的神色,眉宇间不似戏谑。
其实事已至此,子静早已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她知道这封信一旦写了,交到霍丛烨手上他必然会赶回来,但是----正如吴王所说,霍丛烨早已不再是当场的毛头小子,如今的他,足以有能力,翻转世事,从容而退。
而她,所求的,不过是家小的安康而已,她不想他真的为自己而掀起战祸,更不愿看见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受伤。
子静暗暗握了一下子蘩的手,起身道:“王爷请稍等,我去内室起笔,劳烦玉妃为我研磨一下。”
吴王自然只有点头应允,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子蘩,一缕暗含深意的目光,淡淡的拂过她的面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内室,子静随手关上了门,两手推开院子的小窗,匆匆道:“我知道,你自是以为我不该写这封信的,可是我……”。
她话未说完,却见子蘩斩钉截铁的拦住了:“不,我以为,我们应该阻止这一场战争。漫说当今天子并无失德之处,即便有,也不该引入外贼,觊觎我大周的江山。”
子静想不到她会有此一说,不由的回头便是一愣。
两人执手相看时,她才看见子蘩的美目中盈满了泪水。“姐姐,你不知道,我那时一路回来京城,看到云州边界,多少无家可归的人,烽烟四起的山河,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他要真的胜了,便会拱手让出幽云二州作为条件,楼兰与南诏,哪一个是容易满足的?姐姐,我知道,你必然能说服得了丛烨哥哥,他会听你的……”。
子静沉吟许久,手上握了笔墨在两指之间,却无端的觉得分外沉重。仿佛那笔尖不是点滴的黑墨,而是嫣红的鲜血一般。
她眼前一阵眩晕,忽然搁下笔来,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副斑驳的墨渍花。
子蘩站在一旁,心知她的苦处从何而起。她只是看着,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话可以安慰她。
是啊,子静其实不敢想象,自己现在这般的模样,如何能见他?便是见了,又当情何以堪?朱颜未改云鬓乱,再见萧郎,从此便是陌路人......
两行清泪缓缓滴落,她最终扬起头,这日天阴,不见阳光,迎面吹来的风已满含萧瑟秋意,她斜斜的靠在案几上,窗外的秋风吹的衣袂轻扬,朱锦罗裙的身影忽然显得有点凄艳而奇异,宛如一朵自水中慢慢浮升上来绽放着的玉面芙蓉。
子蘩伸手扶住她,片刻后轻吐出两字:“姐姐。”
这一句,仿佛岁月登时流转。她们还是姐妹,即使再无血缘瓜葛,但是改变不了她们之间的心息相通。
子静抬头凝神看着她,发现她的眼角眉梢衔着一种应与她十六岁韶华全无干系的淡漠与幽凉。
她的身形消瘦,皮肤近乎诡异地苍白着,并且拒绝任何胭脂的侵染,使那层粉白看上去像浮在纯白瓷器上的细微浮尘。
但是,在挥之不去的阴霾下,她的美丽仍与她的憔悴一样咄咄逼人。
她不知道子蘩在那里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去细想。只是心里却愈发的清楚,如今的子蘩,早已不再是当场那个单纯的小女子了。她的眼神决绝而镇静,她坦荡不讳,不再拘泥于小儿女的情长得失。
只是可惜,她偏生又遇上了吴王,这个早已将心给了一个亡者的男子……若说命途多殇,子静这时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真的是命途多殇。
她只是期望,子蘩的人生,不会红颜薄命。
两人在内室沉默良久,子静终于写好一封密信,由吴王亲自带出。子静心中惧怕吴王会暗中布置,是以信中并无说出自己的落脚地点,只让霍丛烨回京之后,设法与自己联系。
她知道,他若回来,必然能找到自己的踪迹。
吴王接过信,便转身告辞出去。子静见他神色一悦,望了子蘩一眼,便顺口道:“王爷,我想留玉妃在我这里住几天,也好闲时有伴说说话,不知王爷准也不准?”
吴王眉间一跳,便点头轻笑道:“娘娘开口,臣弟如何敢不准?能为娘娘解闷消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加上我这几日也不得空,玉妃能来您这边最好。只是她年轻不懂事,娘娘还要包容一二。”他说到这时,眼睛才朝子蘩扫了一下。两人目光交接时,子蘩恨恨的直视于他的警告。
子静见他应允,便微笑着点头:“这一层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王爷的爱妃。”
吴王再无二话,旋即退出了内室。
两人静默无言,少顷,子蘩才伸手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垂目道:“没有用的,我避得了几时?避得了今日,避不了一世!”
子静唯有微微叹息,她招手示意子蘩过来,可子蘩却依旧立在原地,只是不动。宫人送上热茶,而后垂手退出。室内是精致的青花地砖,一块块铺的严丝合缝,上好的手织地毯铺上去,一朵朵鲜艳的花儿,便在寂静的室内灿烂的盛开了来。
“姐姐,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禽兽么?你知道,他每晚怎么对我么?”她伸手解开了颈子下的粉色纱巾,露出一大片淤青的紫色来。
子静不禁登时一哆嗦,低头视地,沉默到自知已不可不答的时候,才抬头低低道:“我去求他,求他放了你。我……便以这个作为条件,我想,他会答应的……”。
“姐姐,你还是那么的单纯,看来,皇帝待你,确实很好……”子蘩不再一味低头,她接了她递过来的玉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如此这般,在等待中过了数日,吴王倒没有回来,子蘩便留在这边与子静一起起居饮食。后山别院安静冷清,但秋色却是美的叫人心旌摇曳,两人日间无事,便相斜着一同登山那半山腰,俯瞰一山枫叶红透。
终于吴王归来,神色疲惫,风尘仆仆。他大致向子静说明了进度,便要领了子蘩一同回去自己的别院内。
子静心中筹措,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意思和吴王说了出来。她并未直言,只是请吴王将玉妃留在自己这边。
不想他却只是笑,继而意态闲定的说:“贵妃娘娘的意思,大致是希望本王善待玉妃,这一层本王也清楚。难得娘娘与她投缘,其实本王也不该不应。只是……”。
他眸光流转,在子蘩的脸上打量许久,最后落在她的小腹上:“娘娘如今身怀有孕,想来最是清楚,丈夫对怀孕的女子的重要性。玉妃跟在本王身边近一个来月的时间,或许此刻已经……”。
他的话尚未说完,子蘩便猛的厉声打断了后面的语句:“你胡说!每次……你不都是派人送了避孕的药汁过来给我喝下吗?我如何会怀孕?又如何会怀上你的骨肉!”
吴王目光深沉,向她走了过来,旋即欺身近前道:“你如何知道本王给你服的是避孕的药汁?你自己算算日子,这个月的月信,是不是没有准时来?宫中梁太医也在此,你尽管叫他上来给你把一把脉,本王府中美人成群,又何必用这种话来蒙你?”
子静闻言自然又惊又喜,她心知吴王这么多年并没有子嗣,如果子蘩真的怀孕的话,兴许两人之间的僵局就此消融也不一定。这样一想,便立即命人去传梁太医进来,只说玉妃身体不适,让他好好号脉诊断。
梁太医依诏而来,进门后行礼便要取出玄丝之线,却被吴王断然止住:“不必费这等功夫,直接把脉便是。本王只等着你的好消息,贵妃娘娘,也等着你的结论呢!”
梁太医只得称是,一番号脉之后,便喜色流露。他看了看吴王的脸色,正要说话。
子静心急,一时侧首问:“到底什么脉象?说罢。”
吴王见梁太医的神色,心中愈发清楚,冷眼一扫厅中侍女,命道:“你们都退下。”这是子静的寝室花厅,随行的侍女一时不敢动,都抬目以观子静。子静目中波光淡漠地拂过面色阴沉的吴王,还有心怀忐忑的子蘩,微一瞬目,对侍女们说:“退下。”
侍女退出厅中,轻轻掩上了门。室内只剩了梁太医和他们几个人,一时寂静无声,只听红烛腊泪滴落。
子静定了定心神,不想在吴王面前露了怯,便好整以暇地侧身转向桌边,放下手里的丝巾,一手支颐,一手拈着一细细银簪,闲闲拨弄红烛上的烛花,说:“王爷,我不明白,你既然在意又何必这样等闲视之,既然不在意,又何必要封锁玉妃怀孕的消息。”
烛芯光焰在她的挑拨下忽明忽暗。她神态安宁,只有眸中映入的两簇火花在舞。如水晃动的烛光下,她容颜柔美,胜于日间所见。
“娘娘,玉妃大喜,王爷大喜!微臣给几位道喜了!”梁太医一拜到底,随即收拾了药箱,缓缓退推出去。
子蘩不能自持,震惊的一身哆嗦起来。吴王伸手缓缓的夹在她的腋下,将她搂近自己身边。
“贵妃娘娘,容臣弟告退了!明日一早,再叫玉妃过来给您请安!”他得意之色难掩,眉宇间一派止不住的邪恶与戾气。
夜色深沉,宫人打着灯笼给离去的吴王及瑜妃照亮,子静立在窗前,以目相送那一簇相拥着的背影消失在寂静的甬道上。
“我恨你!”她被他紧紧拥着进了寝室,继而被丢到那张熟悉的床上。
“你的爱或恨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他用锦被一把卷住她:“我只要你记住,你是我的女人。
她在锦被下冷笑不止:“王爷,你莫不是忘记了,你并不是我第一个男人!”
他一听这话,牙关咬的咯吱咯吱响,她在锦被下探出头来,那一双明眸清澈的就要盈出清水,可那目光望向他时,却是冷的,冷的像冰,凝结出很长的冰凌子……他胸口燃烧着炙热而灼痛的火,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是好,只是凝神望着,便觉天地间便再无第二条路可以走。
明知那里是地狱,他也抵挡不住那样的诱惑,依然蠢蠢欲动的,想要纵身跳下去。
她亦是恨极了,紧咬着的嘴唇里沁出血丝来,她高高的仰头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仿佛他只是一个龌龊不堪的污秽而已。
“你觉得痛吗?你也会痛!可你从来只会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别人的身上,我恨你!”她咬唇道:“若不是你,我余生便是常伴青灯古佛也是自在,而今你让我有了这个孩子,我却一点也不想要他!我恨你!我恨你们!”
吴王怒极,扬手欲打她。只是高高举起,却半响为难落下来。一旁的侍女们见状忙围过来,拉的拉,拦的拦,劝的劝。
“都给我住手,一边去!”子蘩仰头命令道。侍女们在她凌厉的目光下渐渐松手,各自退开。
然后她傲然抬头,挑衅地紧盯吴王,柔润如常的双唇弯出一丝冷笑。
明明既恨且怨,那高扬的一掌不知为何却迟迟无法挥下。两人针锋相对地怒视许久,吴王长满刀茧的手终于击落在她妆台的首饰盒上,那木质的盒子应声碎裂,一些明珠金钗之物从中逸出,滚落在地,灼灼生辉。
他推开她,掉头出去。她伏在床上,在他身后说:“我不会要这个孩子,你不配做任何人的父亲。”
吴王走到门边,闻言驻足,怒目冷笑回首:“你敢?!”
她说:“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语调淡淡,竟然丝毫惧意也无。
吴王扫了她一眼,轻微摇头,一字字对她说:“你便是杀掉了这个,我还会让你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宫中有的是名医,你若愿意一辈子忙于杀戮自己的骨肉,你尽管去吧!”
他走出几步,又复道:“你应该知道,我要的只是你的利用价值,我从来不稀罕你生的孩子!”说罢,嗤嗤轻笑几声,便去的远了。
深夜,雨倾盆,含元殿中,烛火明亮,恍如白昼。
南宫凌沣愁眉不展,只是斜靠在宝座内,双手握住手中的御笔,只任墨渍染开了上好的云溪笺。
吴王立在他身前,手里捧着那一封密信。他双手奉着,而皇帝却不肯接过来看一眼。
“罢了,我还要窥视一下其中的内容吗?老六,我这个作为丈夫的威严和体面,在她面前早已在此时不值一提,更何况,霍丛烨原本就是为她而来,你以为,他真会为了她的劝告而放弃所有?如今看来,多么的可笑啊,我竟然……竟然要以自己深爱的女子,去猎杀自己的情敌……我说仰仗的,不过是她的爱而已……”
他知道,霍丛烨所要的,不外乎江山与美人。而子静何其天真,以为自己可以劝得他两者都放下。
“四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咱们暗中做了这么多,为了就是……四哥,你断然不能心软……!”吴王满面戾气,奉着书信的手暗暗收紧来。
南宫凌沣不语,只是阖目微倦色。半响,才挥手道:“你去吧,我累了,该歇息了。”他是真的累了,分别月余,她定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这样的祈祷着。
就如每一夜睡去便希望自己永远不用醒来一般,他沉湎于自己的阴暗,心内无时无刻不在忏悔,但那悔意……总是被心中强烈的占有欲所覆盖,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欠她的,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那轻盈的浮影随着间歇的回忆重又飘落于心间,逐渐清晰的是她清丽微笑的面容,曾经有过的接近,还有那些真实的疏离,缱绻缠绵,他还是那么爱她,这一生,他只能爱她,别无选择。
她不知道,每日醒来,在晨光中波澜不兴的他的脸,可以助他在人前严守秘密,而骄傲却向难以遏止的隐痛俯首认罪。他深知自己不但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这夜做了,他只在心内暗暗自慰: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不会恨他……
她不知道,每日醒来,在晨光中波澜不兴的他的脸,可以助他在人前严守秘密,而骄傲却向难以遏止的隐痛俯首认罪。他深知自己不但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这夜做了,他只在心内暗暗自慰: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不会恨他……
徐致上前来给皇帝斟酒,近来焦心事情繁多,睡前无不要小饮几杯,如此方能入睡。偌大的寝殿内再无二人侍奉,只留了徐致随侍左右。
南宫凌沣饮罢一杯,便随手将酒杯搁下,徐致立即过来,提起酒壶为他斟满御酒蔷薇露。
一缕浅紫红色的细流自壶口倾坠而下,注入桌上的白玉雕龙杯中,融聚成一泊清澈的液体,有略深一层的纯净色泽,清香四溢,其间有蔷薇花瓣的芬芳。
酒露淙淙倾流,那声音在沉默的大殿内显得异常清晰。皇帝一直看着,待一杯酒完全斟满,才终于开口:“你退下,朕想一个人待会。”
徐致张嘴欲言,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他躬身缓缓走出,临出门时,眼角带上了几缕忧愁。
南宫凌沣独自饮酒,自斟自醉,很快就开始神思浑沌起来。他已经久不招幸嫔妃,因为边境战事的缘故,各宫妃子一时也算安静。
子静离宫,宫中民间流传的只是皇帝发出去的旨意,废贵妃曹氏为庶人,着其戴发修行,于大融寺为国祈福。吴王带去的数千精兵,其实早在出城的当日便化作了便衣装扮,隐匿于城外的四下,打探各处的消息。
南宫凌沣知道,霍丛烨必然会密切留意子静的消息,而要引得他只身相会,只有在宫外,自己才有施展开来的机会。
这样的旨意甫一发出,自然就有各色流言蜚语传开,但是京城现在时疫流行人人自危只为保命,是以不过多久,也就自动平息了下去。后宫诸人皆不清楚内情,只是以为曹贵妃一时触怒皇帝,这才遭了废黜,嫔妃们深感君心难测,便是议论,也只是私下底嘀咕几句,皇帝并未听见什么怪异的谣言传来。
他许是喝醉了,眼前不由的又浮现出她的身影来。他的双眸幽深,探不见底的深邃,间或射出清冷的光。他双唇有坚毅的线条,此刻尤其分明。
“子静……子静……”。他手抚上冰凉的床柱,金晃晃的帐钩,闪烁出她明媚的眼神,眸光一动,他才知道,自己又是臆想了。
“唉!”他长叹一口气,垂头伏在锦被上,一任肩头不停的耸动着。
南宫凌沣喝了许多,脚步蹒跚的走到窗前,推开朱色窗棂,天上正有一轮玄月挂着,淡淡月晕,映照的雨后的深宫点滴清冷。金碧辉煌,姹紫嫣红,在这清冷的月色下,都再无金粉嫣红可觅。
他想她永远不会明白他今日的悲哀。他不敢想,她将来的疏离,与他的绝望,尽在她登车临去那一刻。
子静在自己院中设了香案,跪于明月下焚香祈祷。她此时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自来了大融寺后身子渐好,精神也比在宫中时强了许多。
章节目录 第1240章 番外:云中谁寄锦书来7
此时着一身薄薄淡紫罗衫,微微显出那凸出的小腹。松挽的云髻上不缀半点珠翠,铅华洗尽,素面朝天,脸上皮肤莹洁,微微透着些绯色,有如冰玉美人一般的清冷光洁之感。
她双手合什,闭目默默祈祷。子蘩走到她身边良久,她才睁目看他,幽然一笑,缓缓站起。
你在祈祷什么?子蘩伸手扶她起来问道。
月下的她又是如此单薄柔弱,眼角眉梢全无喜色,只是满心的彷徨与隐痛。子蘩看得心酸,一时觉得两人的命运竟然殊途同归,口中的语调不觉异常柔和。
子静起身,以手抚上小腹,对着京城的方向盈盈一拜,悠悠笑着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轻轻说罢,便有宫人送上绣墩过来,扶她坐下之余,又加了一件白色的锦缎披风上去。
她平和的与子蘩四目相对,子蘩追着她的眼神无奈而感慨,如一声幽深低徊的叹息。
“不知道,一还有多久才到这里?这样冷的秋天,关外想必早已大雪飘飞了……”她轻轻呵着嘴里的暖气,望向雨后澄净的夜空。
“姐姐,如果他来的,你----还愿意和他走吗?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子静像是不太懂这话,略怔了怔,困惑地侧首看了看她,沉吟片刻后终于站起,轻轻转身,望向远处的群山。
“我今生注定辜负他,唯有来世再报而已。妹妹,我不会跟他走,我的夫君,是周国皇帝南宫凌沣,我今日如此回答你,他日也必然如此回答他。”
等待的时光变得分外的绵长,还好有子蘩的陪伴,子静才觉得时光稍微容易打发一些。她写的信早已送抵云州,只是苦于并无回信,因而只有每日等待着。
这日大早,子静便早早醒了,她推开宫人的服侍,自己缓步走出了院子,兀自信步闲庭。
此时,别院的深处,正有一束幽然的目光,凝神望着她。
她尚未梳洗稳妥,只着了一袭白色生绢衣裙,秀发长长地披于脑后,几欲委地。垂于两颐的几缕发丝和她的睫毛都染上了初生霞光的颜色,微红的浅金。似睡醒不惯这突然的光亮,在他的凝视下,她半闭双目,慵然斜首靠着廊柱,眼波飘浮。
然而拂去霞光的掩饰,他知道她的肤色仍是一贯的苍白,和着身上白衣,和始终平静的神色,感觉就如秋日白露。
目光向下,他最终停留在她微微突出来的小腹上。他在那里停留许久,眼角渐渐染上难以言喻的哀伤与痛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只是深切的追随着她的身影,匿在暗处却不现身。他在等待时机,因此隐忍不发。
宫人上前来请子静前去沐浴更衣,因为今儿是十五,照例子静要去佛堂念经祈福,因而一早开始沐浴斋戒。
她转身回房,宫人早已放好热水,备好素衣。吴王遣人来向她,宫人便照实回说贵妃今日要祈福诵经,请玉妃一同前往。
子蘩不多时便到了,她双目红肿,似乎刚刚才哭过,面上亦是不施脂粉,装扮的与子静相似素净。宫人见子静尚未更衣完毕,便先请了玉妃坐下喝茶。
子静平日常饮花茶,是以身边所用的茶具都带有淡淡清香。子蘩近日常来,原本对这香味异常的熟悉,这日宫人亦是泡了秋日饮用的菊荷茶上来,放了少许冰糖润甜。
那荷叶是寺中夏日采摘的新荷,晒干之后很有一股子别致的香味,与平时所见所闻的,又似乎有所不同,子蘩低头看那一汪琥珀色的茶水甚是澄净,不由的深深吸了几口气。
荷香沁人,不觉染上几分微醺薄醉。她便就手喝了一口,不多时便靠在塌上,有几分昏昏睡意来。
子静在内室沐浴更衣出来,见得子蘩斜斜倚在塌上,双目微阖着,竟然神情疲惫不堪,不由的转目问来:“玉妃刚来?”
左右点头称是,她便坐在旁边看了看,少顷微笑道:“果然是有了身子的人,原本不该这么早去请她的,罢了,便由得她多睡一会,咱们先去前面佛堂听无尘大师讲早课吧!”
大融寺主持无尘初一十五一早必然会在后山云霄殿中对寺中诸位高僧讲授佛经,子静便在一墙之后竖起屏风,左右由宫人侍卫守了,端坐其后,静听佛语。
这话惊醒了子蘩,她才慌忙起来,掩住呵欠道:“对不住姐姐,我一时犯困,竟然睡过去了。”
子静只是微笑:“无妨,你若说不舒服,便不用陪我去了,原本有她们陪着,也就够了。”
子蘩不好意思的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鬓,起身道:“我没事,只是刚刚到了姐姐这里喝了一杯荷茶,这才有几分瞌睡起来。这荷叶确实安神清香,便是我这等不懂茶道的人,也有几分喜欢了。”
“喜欢的话一会我叫人多送些到你那边,你闲时可以冲些给吴王喝来……”两人携手而出,淡淡红霞晨光下,丽影渐成一双。
两人去的远了,霍丛烨才从别院中的花园一隅走出来。他向四下略一点头,旋即再次隐匿于深寂的回廊中。
吴王接到回信,自是吃了一惊。他想不到,霍丛烨居然已经抵达京城,并且颇有胜算的派人送来回信。
“四哥,姓霍的小子今夜便要来大融寺见贵妃,臣弟这便赶回去,命人再煎一剂汤药给贵妃服用,你放心,今夜保管叫他有来无回。”吴王眉间戾气甚重,手握成拳,心下飞快的盘算着。
南宫凌沣沉吟不语,手上握着那封书信,忽然击掌拍案道:“不好,我们失算了!”
云霄殿端宁寂静,满室之中只闻无尘大师的声音在悠扬传来。子静碍于礼节,向来不与寺中诸人见面,两人娓娓行去,穿过数道回廊竹帘,白衣轻诀,如花影拂过一般,最后走回那宽大的屏风之后,端正盘腿坐好。
云霄殿端宁寂静,满室之中只闻无尘大师的声音在悠扬传来。子静碍于礼节,向来不与寺中诸人见面,免得受了人家出家之人的大礼,也是罪过。于是两人娓娓行去,穿过数道回廊竹帘,白衣轻诀,如花影拂过一般,最后走回那宽大的屏风之后,端正盘腿坐好。
无尘大师自然不会特别注意到子何时进来的,与他一同晨会早课的,也皆是寺中十几位高僧,数百个小沙弥盘腿坐在殿前的广场空地上,听着晨钟响起,广场上巨大的香鼎内白烟飘渺而去。
因为时疫的缘故,大融寺近日少有香客上山来礼佛。而皇室早已安排了丰厚的香油钱,是以今日十五,也是闭门谢客。
子静闭目安神,只是随着木鱼的响声静听无尘口中所颂之经文,子蘩坐在她身边不远处,亦是端正凝神。
子蘩原本就是家教严谨的大家闺秀,一行一坐都颇有淑女风范,许是天气渐渐转冷的缘故,她坐了不久,便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晕,勉强撑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周围一片肃静,正要起身去回廊下透口气,不料胸口一阵气闷涌上来,她便捂住了嘴唇,做呕吐状。
“玉妃娘娘……”她身边的宫人便来搀扶她,缓步走出了殿外,倚在护栏上吐气。
她早上没有吃东西,原本也就没什么可吐的,歪在护栏上呕出了一口清水之后,便觉得眼前一片昏花。
“娘娘,奴婢去给你端杯热茶过来吧!”宫人给她披上披风,便转去后面偏殿冲茶去了。
就在宫人转身离去不久,便见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他身手极快,只长袖一挥,便将子蘩拉了过来。
“嘘!我是哥哥!”她一回神,才见自己的兄长将她拉进了一个偏殿的门内。
“哥哥!你怎么……”子蘩心里大惊,连忙环顾四下。
“你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和子静离开的。”
……
待那冲茶的宫人端了茶水回来时,远远见得玉妃从花影深处走来。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步步地从容走着,表情淡定,双目一瞬不眨地直视前方,任秋风吹去其中薄薄的潮湿。
宫人见她走了过来,慌忙迎上去躬身道:“玉妃娘娘,您到哪里去了?王爷临走时吩咐奴婢好生照顾您和腹中的小王子,您可千万要留神身体啊!”
子蘩手中捏了两朵秋海棠,那花儿娇艳的似要滴出水来,盈盈艳光照是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霏霏起来。眉间一挑,她便回眸斜睨道:“慌什么?我不过是见到外间的海棠开的娇艳这便折了两支而已。对了,贵妃听完早课了么?”
“差不多了,您还进去吗?”宫人见她饮下了半杯茶水,便伸手接过了茶杯。
“嗯,你下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她手里紧紧的攥着那两朵花儿,走到子静面前,正好子静也抬眼看向回廊处,两人目光相接便是一笑。
不多时便见无尘大师讲完了早课,众僧双手何什依次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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