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卯时等到巳时, 都不见晏归荼出现,大殿中的所有人依旧老神在在地等着。
对于他们而言, 等这几个时辰完全算不上什么问题。
倒是徐无忧,轻轻地拉起自己的衣领遮住了脖颈处的红痕。她轻轻地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地发鬓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殿中。
虽然她的心中极为憎恶那朝鹤州,但是眼下想要利用朝鹤州,还是必须得给对方一些甜头才行。
“无忧,你去哪儿了?”花逐月见徐无忧脸色不大好看地走进大殿里,轻声开口询问。
徐无忧低眉敛目, 淡淡地答道:“这里是我夫君的家,自然也就是我的家。我方才去夫君的房里看了看, 里头空荡荡的, 我还以为能见到他一面呢。”
花逐月闻言,倒是轻叹了口气,微微地摇摇头。见周围的人都在凝神静气,她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只是心中的遗憾却说不出口。
徐无忧拥有举世罕见的美貌,又有晏归荼这样一个天下第一的养父, 按说她的婚事必然是一顶一的,然而她却执意要在晏归荼离开的时候嫁给朝旭阳, 倒是葬送了她的半生。
朝旭阳家世虽然也算配得上, 但是人品太过低劣, 朽木不可雕琢,顽石难堪大用,纵然家世不错,修为深厚,也只是金玉其外罢了。
她虽然只给朝旭阳做过短短两年的师尊, 但却深知自己这个弟子自私自利的本性。徐无忧配他,当真是珍珠当做鱼目了。
不过她既不是徐无忧的什么人,自然也管不了徐无忧要嫁给什么人。当初她劝了两句也劝不动徐无忧,后来的路当然也只能徐无忧自己走下去了。
“这个时辰了,晏归荼还没到,他莫不是听到了在座各位英雄的名声被吓到了吧?”朝家一位已经闭关三百余年的长老冷笑着问道。
他闭关的时日久,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更是从未听说晏归荼的事迹。一个不过两百岁的修士在他面前还得自称晚辈,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家这些后辈们都对晏归荼怕成这样。
只是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将凝重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云海里。
晏归荼,来了。
高逾十余丈的滔滔云海竟然越发汹涌,就像是一壶沸腾的开水在不断地升腾。而那云海深处就像是被一把抽刀断水的利刃剖开,轻而易举地将它一分为二,留出中间一丈多宽的通道来。
晏归荼携着自己的三名弟子们分云海踏雾浪,脚踩虚空缓缓走来。
为首的晏归荼黑发黑眸,水色潋滟的桃花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白衣胜雪,凤仪俊雅,世间少有人能及得万一。
在他身侧,俊美倾世的玄衣青年紧紧跟随。凌江羽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薄唇边挂着一丝冷漠笑意,眼底却带着宛如野兽的嗜血残忍。
又有一名面目英俊的高大青年与一名面目浓丽姣美的少女紧随两人身侧。这四个人的容貌远远超出修界的平均颜值,而走在前面的那两人更是难得一见的好容貌。
司华年的肩头还扛着一个人,只是那人的头在后面,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也猜不出他的身份。
四名姿容卓绝、龙章凤姿的俊男美女从云海中走出,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质犹如一座高山,还未走拢便已沉甸甸地压在朝家众人心头。
众人不免心惊,不愧是第一剑仙,人尚未至,这威压便已这般深厚。不少修士已经开始运气抵御这股力量,唯独那六名修为在大乘初期和两名大乘中期的修士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
徐无忧在看见云层中走出来的晏归荼时,心跳和呼吸差一点儿便停止了。
纵然阔别五年,她骤然见到这张脸依旧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眼神中更是充满了仇恨和鄙夷。这张看上去清贵绝尘的面容,底下不知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腌臜秽事,也只是那些不知情的人会将他尊为剑仙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把自己藏在花逐月和钟铭两人身后。
花逐月看着晏归荼的眼神却多了几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的目光在晏归荼的脸上流连了片刻,但是在看到司华年的时候却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她认识,当初她奉掌门之命带着人手下山寻找晏归荼的下落时,曾途径一座无名小山,这少年便是那个小门派的内门弟子。唔,那个小门派好像是叫......抱朴宗?
她看看那少年又看看旁边的晏归荼,花逐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初那个黄瘦干瘪的修士应该就是服用过易容丹的晏归荼。
然而即使是两人相对的时候,他也没有对自己承认过他的真实身份,可见在他心中,自己和其他天岚剑宗的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殊。
可笑她当初只因为晏归荼好心赠了她疗伤灵药,又深夜为她护法疗伤,便以为自己在晏归荼心中的地位,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同的。或许只是他矜持或者其他缘故,所以才不肯表白自己的心迹。
如今想来,太过可笑。
当初,她既没有当面询问晏归荼的勇气,又割舍不下自己心动的人,便糊里糊涂地与晏归荼同门了一百多年,却从未窥探过他内心的真实世界。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她用逃避**骗了自己一百多年,如今,终究是骗不下去了。
花逐月心灰意冷地垂下眼睑,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要停止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混想了。
晏归荼尚且不知道,自己才一出场,就已经给现场的花逐月带去了几近毁灭性的打击。
看着对面的晏归荼师徒四人加上司华年扛在肩头上的人落到广场上后,朝家家主朝渊主动上前抬手行礼:“晏仙长,久仰久仰,在下一直对仙长仰慕已久,只是未曾有缘得见。如今仙长登门,不妨入殿内一坐。”
晏归荼礼貌地拱了拱手,左右看了看也没有见到碧姝仙子的身影,不觉微微挑眉:“不知家主夫人何在?本座今日登门,便是要为她送上大礼呢。”
朝渊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但依旧保持着克制道:“内子重伤未愈,不便出门待客,还请仙长海涵。”
晏归荼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掠过在场的所有人,那些被他目光波及到的人都忍不住感到一阵心慌,
仿佛对面白衣如雪的男人只需一眼便能将他们内心深处的隐秘勘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逃避晏归荼的目光。
“左尊长老......”钟铭见到晏归荼,立刻上前一步想要询问他这些年下山的原因和去处,只不过他刚刚开口就被晏归荼堵了回去。
“掌门有礼,不过今日是我与朝家的事情,掌门若是不想与我为敌,我们之间的事情,还请容后再议。”晏归荼淡淡地看着他。
钟铭顿了顿,又想到之前朝渊暗示的那些话,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在朝渊的身后站定不动。
晏归荼微微勾起嘴角,看样子,钟铭也是早就选好了自己的站队了。
“各位,本座近日身体抱恙,在诸位前辈面前失了体面反倒不好,就先告辞了。”花逐月突然上前几步,不冷不热地对着朝家众长老和钟铭等人告了罪,然后召来自己的本命灵剑,直接御剑离开了。
其他人都神色不愉地看向钟铭,钟铭面无表情地望着花逐月潇洒离开的背影,回头时脸上却已经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了:“诸位怕是有所不知,花长老她其实一直对晏长老情深不渝,如今这样的场面,她也是为难得很。现在离开,本座倒也能理解。提前退场,总好过与自己心悦之人兵戈相向吧?”
晏归荼闻言,俊眉微蹙:“掌门就算不喜欢花长老离开,也不必这样污人名节。我与花长老清清白白,岂容得你这样凭白玷污?”
钟铭轻笑一声:“花长老心悦你一百余年,晏长老竟对此一无所知?你若不信,便去问问门下弟子,他们无人不知道的。就连你下山五年,你的绝鸢峰也是花长老一手在打理呢。”
啊这......
晏归荼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茫然。
花逐月倾心于他?这怎么可能?花逐月执掌惩戒堂,行事比须眉尚且果敢狠戾,在情爱一事上必然也是这样雷厉风行,又怎么可能踯躅百年却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
这必然是钟铭在唬他了。
旁边的凌江羽见晏归荼陷入沉思,更是立刻开口打断道:“师尊不要听他胡沁,他必然是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编个谎话来诓你,想让你分心。”
晏归荼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为师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凌江羽看着花逐月离开前回头往他们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就知道,钟铭说的是真的,花逐月的确对师尊有不一样的感情。
还好,师尊对这方面的事物向来反应慢一拍。百来年了,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晏归荼冷笑一声:“阿年,还不把大礼奉上?虽然碧姝仙子不能亲自接了这份大礼去,到底也是本座对你们朝家的一点儿心意。”
他话音一落,司华年便将肩头扛着的人重重地摔了出去,就连地面上的汉白玉地砖都被撞碎了好几块。那人被率甩出去以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双方中间才仰面朝天地停下。
众人这才看清那气息全无的人的容貌,那竟然是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朝家嫡长子朝旭阳。他胸前还有一道已经凝固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沾染了他大半个胸口的衣裳,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我儿!”朝渊心中一痛,就要扑过去将朝旭阳的尸体抱过来。
只是他刚刚往前走了一步,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就朝着他的身前逼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一步,而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竟然被晏归荼发出的剑气割开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纹。
“啧啧,”晏归荼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两下,“虽说这是份大礼,但现在还不是拆礼物的时候。”
“晏归荼你欺人太甚!”朝渊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简直目眦欲裂,晏归荼带着朝旭阳的尸体上山,这简直就是把他和朝家所有的面子、尊严都裹到一起放在脚底肆意践踏,“你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杀了我儿便罢,技不如人只能怪他自己,只是你居然如此凌、辱他的尸首,真的就当着世界上无人能制裁得了你吗?”
“嗯?你觉得这还不像一份礼物吗?”晏归荼沉吟片刻,回头对着凌江羽挥了挥手。
凌江羽的唇畔勾起一抹淡笑,只见他上前几步,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截红绳,在朝旭阳的小拇指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端详了片刻调整好角度,这才满意地收回手看向那一群朝家人:“这下总算是礼物了吧?”
那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像是在批评朝家人的不知好歹。
朝渊差点儿被他的动作气得两眼一翻就当场昏过去了。
凌江羽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根手帕擦了擦手,又轻佻地将手中丝帕扔到朝旭阳身边,微微勾起唇角:“顺便说一句,这人不是我师尊杀的,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要说晏归荼杀了朝旭阳,基本上没有人会怀疑。但要说朝旭阳是折损在这个青年人手上的,他们打死也不肯相信。
“没事儿,待会儿你们就会相信了。”凌江羽隐藏着自己内心微微的兴奋情绪,轻轻地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他会让他们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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