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牛大猛推来推去,还是要看自己了,每次例会对他来说简直成为了一个刑场,他要穷尽所思来决定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生怕产生什么误会,也生怕让巴干或者张逸夫贾天芸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不高兴。
在局里这半个月,他过得比电厂的一年还煎熬,虽说电厂做梦都怕出事故,但在局里,连梦都做不出来了,整夜失眠。
牛大猛必然是有野心的,不然他不会来这里,但现在他真的怕了。
回到老家,回到那个电厂,会不会更好呢?
他像一个北漂青年,开始思考这种问题。
之前说张逸夫不参与任何无关问题的讨论,其实也不是绝对的,至少在一件事上,他提供了一些个人意见。
补充合同落实后,由津隅,再由恒电退还的单价四万元的组装费用,重新回到了局内的预算中来。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当面一笔钱失而复得的时候,通常不会很珍惜,虽然明明就是自己的,但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却好像是买彩票赚来的。
而这次,这笔钱可是上百万的巨款。
眼见局里历时两年建设的宿舍楼已经落成,张逸夫提出的想法也理所应当,用这笔钱去给每一户做精装修,顺便连单身宿舍的条件也改善一下,换上彩电洗衣机,让每个人都能受益,如果能分到房的话,这其实也是不小的受益了。这年头装修不怎么讲究,普通人也没个风格或者个性追求,一般几千块做个精装修,贴上瓷砖和铺上地板,看上去高大上就成了,对于能风到房子的人而言,此举几乎等同于多发了万八千块钱。
分不到的自然可惜一些,但好歹有彩电可以看了,聊胜于无。
谁都知道正常情况领导不可能这么大方,此举正是张逸夫所提,亦是巴干所想。
张逸夫的想法是,我之前做得很过分,大家可能不高兴,但这笔钱我讨回来了不是?塞你们兜里了不是?我针对的是袁铁志,而不是所有人。
巴干的想法更直白,福利什么的都给大家,举报信什么的就算了。
闹到最后,受益者必须是围观群众。那些本本分分的人们,他们也不管谁对谁不对,总之张逸夫贾天芸这么一搞,局霸没了,房子给装修了,特别是白给的装修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好事。
理所应当一般,搞装修的事又落到了牛大猛的头上,这百万级的财权,如果袁铁志还在,别说雁过拔毛,八成连翅膀都给揪了,现在的牛大猛可连一根毛都不敢碰,既然没正事可搞,干脆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件事之中,力求将每一分钱都花到位,送上极致的装修,免得豆腐渣遭人骂。
局里是平静的,外面却有些动荡。
三件事接连发生,顺序才是关键:教授辞职,侵权终止,恒电撤函。
北方电院两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提出辞呈,准备义无反顾地奔赴蓟京。校方大惊,张书记更是吓尿,你们屁股明明都长在这里了,怎么说走就这么走了?
张书记十分清楚“势头”与“名声”的重要性,如果这两位泰斗倒戈,自己这边的局面会相当难堪,知情人会说“两个大国宝”被书记给气走了,不知情的人则会说“这学校太SB”。于是张书记抛出各种蛋糕与承诺想留住二人,但他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相比于张逸夫给出来的,实在差太多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人寒心?晚了。
紧急状况下,张书记又出了一步错棋。
情理上来讲,这两位教授已经是国宝,就算他们去别处工作,也应该保留一下教授头衔,人可以走,名字留下,如果外面过的不开心,回来的大门随时敞开,这样才对。或者干脆还让他们带研究生,表示不管走到那里,你们都是学校的人。
但张书记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反拿此相挟,表示你们如果敢走,就清除你们在学校的一切,这辈子别打算回来了。
他不说这句,两位教授还会念及对学校的感情,有可能的话也愿意带学生,这下好了,你张书记彻底寒了我们的心了,我们为国家服务一辈子,培养了这么多人出来,那些荣誉,你一个人说除就除?
不要也罢!
团高官王瑞生在打电话联系张逸夫的时候,感怀许久。
陈延睿虽然当了副院长,但依然没有完全放下教学,开了一门独创的“世界能源史”选修课,在得知这门课刚讲到19世纪就要完结了的时候,所有学生都要炸了。
临别的最后一课上,不仅阶梯教室内坐满了人,站满了人,连同整个楼层几乎都挤满了人。
陈延睿本人压制住一切情绪,本着职业道德讲了一个小时的课程,当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没人说话,连教室外面站着的人群都是安静的。
老院长最终放下了粉笔,注视那一双双眼睛良久,最终默默鞠躬,几乎哽咽着说道。
“谢谢大家。”
在掌声响起的同时,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女同学哭了出来,随后产生了连锁效应,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感染得不得不流泪。
而常思平,已经很久没有开大课了,主要在从事研究,偶尔带一带研究生博士生,虽然行业影响力不亚于陈延睿,但在在校生中的影响力却很有限。他的最后一课远没陈延睿那么壮阔,他与他现在带的两位弟子,在实验室默默地将那份论文收官,给出了评价,而后拿起自己的暖壶水杯,独自离去。
两位弟子始终低着头。
“他……不会让这个论文通过吧。”男弟子握着拳头,也不知是想打常思平,还是给自己脸上一拳。
女弟子默默打开论文,别的都没看见,就看见了“优秀”两个字。
她惊讶地捂住嘴,眼泪决堤。
男弟子也连忙打开自己的那份,同样也是优秀。
二人几乎同时起身追了上去,他们有太多话要说,太多歉要道。
然而常思平只背着身子摆了摆手:“做你们想做的事吧,希望你们能发现,违背良心的时候,自己有多难受。”
那天下午,一辆卡车载着二位家中的一切,除了书与简单的家具外,还有几盆花草,甚至连电视机都是很小的。
学生们跟着一起送了很久,直至那辆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这怕是最后一代有血性有感情的学生了,在这种时候他们没有去找工作套关系,而是去送自己敬重的师长,如果这类事发生在十年后,没有一个学生会蠢到做这种事,因为这让张书记脸上太难看了,每个去送的人都会被记住的。
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鑫明默默停止了一切关于H型省煤器的生产与销售工作,这个东西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这是张书记做出的努力还是其他与袁铁志有牵连的某某某,永远不得而知。
确定这件事后,恒电也撤回了律师函。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这也意味着袁铁志事件对张逸夫影响最后的余波平静了,恒电保住了自己的肉,张书记则永远失去了民心,为了弥补这个,校方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省煤器权益转让给了恒电,并且用这笔费用为每个宿舍装上了几台电风扇。
这选择简直与巴干出奇地一致。
你宰了一只狗,最终让狗群望而却步,虽然脏了自己的手,虽然自己也受伤了,虽然被冠以“残忍”之名,但那又如何?我是人,不是杀狗的屠夫,今后终于可以做人该做的事了。
……
“哥!圆满完成任务!”
再见到赵红旗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个畏首畏尾的乡巴佬,在塘峪带队干了几个月,不管是工作能力还是谈吐都进步了很多。
“完成就完成呗,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张逸夫接过大包小包扫了一眼,都是些塘峪的特产,板栗麻花一类,老爹肯定爱吃。
“嗨,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价钱肯定还不如咱这一桌子菜。”赵红旗看着满桌美酒佳肴无奈笑道,“这酒菜,我是真吃不动了……在那边天天陪厂里人喝了……”
向晓菲在旁边笑道:“你可不知道,塘峪那边的人贼喜欢红旗,干什么都得叫上他。”
“叫他结账么?”张逸夫调笑道。
“呵呵,刚开始是,后来他们也不让我结了,都是他们结。”赵红旗笑道,“没办法,就是招人喜欢。”
“呸,还不是你低三下四的,见人就叫哥。”向晓菲吐着舌头骂道。
“嘿嘿,又不是叫爹,不吃亏的。”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红旗圆满完成任务。”张逸夫举杯道,“红旗要是腻味酒了,就拿茶吧。”
“哎呦!还是哥心疼我!”赵红旗赶紧端起酒杯,“跟哥喝酒,不腻味!”
“你看这小子,嘴上越来越没边儿了,弄得跟亲兄弟似的。”向晓菲真是想再踹赵红旗一脚。
“哈哈。”
干杯过后,大家聊起了塘峪的情况。
这次工程其实相当轻松,并没什么严格的目标要达成,只是厂长被张逸夫吓到了,要抓一下安全漏洞,确保能度过临时检查罢了,所以不管怎么搞,几乎都可以圆满完成。令张逸夫欣慰的是赵红旗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可以管住村里那帮老少了,虽然现在有了省煤器的入账,这笔工程款称不上多么大的收入,但可喜的是培养出了赵红旗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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