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庞青山琢磨了一下,这八成是想看看进展了,“好说好说,你稍等啊。”
话罢,他打了个电话叫人过来。
不多时,一位工程师送来了一副画到一半的图纸,那种最传统的图纸,看得出来,真的是拿专业制图工具一笔一划出来的。
“还没完工,张处长请看。”
“多谢多谢。”张逸夫接过图纸扫了起来,图纸很简单,就是一个电厂风机管道改造的设计图,几路引风送风,说不得多么大的工程,自己来干也就半天功夫,可这个图纸却搞得相当正规复杂,自然而然地,每个地方的设备品牌型号都标出来了。
张逸夫默默记下了这几位,而后将图纸递还给工程师:“多谢多谢,咱们院的图就是漂亮。”
“呵呵,过奖了。”庞青山这便冲工程师道,“成了,你去吧,加快进度,张处长这边等着要呢。”
年轻工程师赶紧点了点头,还偷瞄了一眼张逸夫,这家伙看着还没自己大吧?凭什么啊?
“庞处,这图挺好,就是太简单了,有没有相对复杂一些的,我想学习学习。”张逸夫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当然,这是对知识的渴望!
“这……”庞青山弄不明白了,您老真是来学习的?
“我直说吧,后面不是要跟着贾处长去日本考察么,改造一个电厂也是大工程,我心里也没底。”张逸夫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学习学习,提早预习,这也算是个不情之请,我来看院里的图,要是不方便的话……”
“哦。”庞青山这才信服过来,“张处长真要学习啊?那好办,我让他们多拿几幅过来。”
“多谢了。”张逸夫随后又抿了抿嘴,“这个,复杂的图要看好久,我打算从头到尾研究电厂设计,怕是不好赖在您这里吧?”
“哪里的话,你想来,随时欢迎。”
“别别,您给我找个地方坐吧,我一研究起来没点儿。”
“嗯……”庞青山也知道张逸夫这家伙有点能耐,毕竟是全国大赛三科冠军,果然是个极其好学的主儿,自己儿子能有他一半就好了,瞧人家,都当上副处了,依然不自满,还借着工作的名义偷偷学!
“那这样。”庞青山终于被张逸夫的求知欲感动了,“你要不闲寒酸,去我们存图的资料室坐一会儿吧,我吩咐一下管理员,要看什么图就问她要。”
“千恩万谢!”张逸夫感激道,“庞处长帮了我大忙了。”
“哈哈,张处长这话就不对了,你也是为了咱们局里的工作么!”
“当然,当然。”
就此,张逸夫来到了资料室,多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都在这个鬼地方,这地方就像是一个冥界图书馆,一个个架子都是阴气森森。
包括管理这件事的人也一样,这位看起来该是大妈年龄的女管理员,除了外貌以外,没有任何大妈该有的特点,反倒像个桀骜不驯的花季少女,对待庞青山都爱答不理。
老年版夏雪?
张逸夫不禁打了个寒颤,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了。
庞青山好像也比较抵触这位大妈,也抵触这个鬼地方,交代完毕后立即就告退了,留下张逸夫和大妈在这里。
“我……就叫您华姐吧?”张逸夫根据刚刚的介绍,自己琢磨了一个称呼。
“叫名字吧,我没那么年轻。”
张逸夫又是一个寒颤。
“好的华姐。”张逸夫觉得跟这类人还是公事公办不要多聊比较好,就此说道,“能帮我找几张比较新的设计图么,电厂方面的。”
“这个范围太模糊了。”
张逸夫无奈,只得尝试与计算机对话的方式说道:“那就找最新的20张,与电厂有关的。”
“好。”华姐立刻应了,进入架子堆,三分钟不到,愣是翻出了20卷图放在桌上:“标签别弄乱了,看好复原。”
“多谢。”
“我坐那里,看完叫我。”
“多谢。”
张逸夫掌握窍门了,就当她是计算机好了。
就此,他开始大张旗鼓地翻看起来,可谓是一目十行,一分钟一张图。
不到半个小时他便看尽了,叫华姐来再找20张。
华姐抬了抬眼镜:“你看什么呢?”
“图啊。”
“这么快?”
“没看太细,看个大概。”
华姐无奈,只得放下书,又去搞了一圈,这其实是个体力活儿。
20分钟后,张逸夫又看完了。
“这位同志,你是不是成心的?”华姐不高兴了,扯淡呢你看那么快?
“真看完了,辛苦华姐……”
华姐上前随便打开了一幅图:“金岛电厂二号机组容量多少?”
“10万。”
“三号机组?”
“5万。”
“还真看了……”华姐也服了,抬了抬眼镜多看了张逸夫一眼,就此去换。
张逸夫松了口气,还好是说金岛电厂,自己正好刚去过看过,不然用资料库里对应地区的电厂来说就不一定对了。其实本来他能否答出来无所谓,但他怕庞青山起疑,如果发现自己是有针对性快速阅览某些东西的话就不太好了。
就这样子,又看了三轮,已接近午饭的时间,张逸夫心里也有底了。
“多谢华姐,我看够了。”
华姐闻言看了眼手表:“两个小时,收获不少吧?”
“颇丰。”张逸夫起身,只想早点逃走。
“有需要再来找我。”华姐点了点头,这次话突然多了,“这地方基本没人来看,你多来来,也好让这地方有点人气。”
张逸夫又是一阵恶寒,老年版夏雪你就这么继续计算机下去好了,不要对我产生兴趣。
逃出了冥界图书馆,张逸夫的一切猜测都应验了。
看这些图,他自然连个屁设计都没看,看的完完全全就是上面指定的设备型号品牌。当然,技术要求高的核心主设备,一台就要千万元人民币的设备,都掌握在三五个有水平的品牌大厂手里,竞争相对平和一些。电厂也好,电网也好,除了核心主设备外,还需要大量的管道、线路、电缆、小开关等辅助设备,而生产这些辅助设备的门槛较底,相应供货商就比较多。设计院之所以门庭若市,来走关系的多半不是什么大企业,找的也不是大领导,找大领导肯定会低调点,不会跟菜市场似的经常来,恰恰相反,来的大多数都是小厂家,找的也不是大领导,而是不同的工程师们。
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让工程师把自己的设备,标注到边边角角的地方,这些设备多半很小,一个小开关,小变送器之类的,属于牙缝里的肉,有一块是一块,金额也不会太大,拿现在来说,多半几千块钱顶天儿了。
这也是普通工程师的一笔额外俸禄,大哥吃肉我们喝汤。
因此,一个更有趣的现象发生了,那就是这些图上的设备,是跟着绘制者的名字来的,比如张三和A厂关系好,他的图上,就会多些A厂的设备,李四跟B厂熟,自然B厂多。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总结出这些规律的话,不用看绘制者是谁,单看图上的品牌,就知道这是张三还是李四的作品了。
张逸夫自然没时间总结出这么多东西,他只用发现一件东西就够了。
那就是这里的图,完全不分张三和李四,张三李四用的都是一个厂!同种设备,全员一水儿的某厂!这不太符合客观规律。
但这还不足以肯定一些论断,也许是某厂公关做的好,把设计院霸了呢?
再往细看,就更有意思了,这个某厂在时间上是动态变换的,也时而出现百花斗艳的场面,但有个共同点,就是所有绘图者的步调极其同步,90年是A厂,大家都A,91是B厂,大家都B。
结论显而易见,这些绘图者完全没有选择厂家的权力,没吃到牙缝里的肉,上面的肥苍蝇连这个都没留给他们。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苍蝇,张逸夫认识的,怕也仅有一位了。
也许说,这苍蝇没准儿是设计院的领导呢?
没可能,设计院领导没这么大能耐,设计院是从各处接活儿的组织,这个“各处”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多地方我要交代,关键地方用A用B我跟你说清楚,别让你的人乱搞。
显然,这些“各处”是不可能商量好的,说90年我们一起用A,91年都用B。
除非,有一个人能控制住“各处”,统一“各处”。
有能耐肯豁脸干这事儿的,怕是也只有一位了。
双重对应,合二为一,不是袁铁志是谁?
这结论很有趣,可有用么?知道了又如何?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能拿拍子打苍蝇了吧?
当然不能,但至少能开始找拍子了。
既然这个A、B厂是有时效性的,经常更迭的,那就有厂介入,有厂被淘汰,新来的自然高兴,终于轮到老子了,被淘汰的呢?他因为什么被淘汰?产品不好?技术不硬?
未必,怕是没喂饱苍蝇。
这些被抛弃的旧人,一定满腹怨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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