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是想去姑姑家的。
做这个决定也是因为赌气,她不想让林亦言那么轻易找到自己,暂时不回宿舍。但转而又想:万一林亦言不找她怎么办?
带着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程诺最终没能去成,坐车坐到一半她让司机调头:“不好意思啊师傅,不去景颐园了,去传媒大学吧。”
司机对这种临时改地址的行为见惯不怪了,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问:“确定了吗?”
“确定,麻烦你了。”程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司机二话不说在前面调头。
五一黄金周,路上拥堵,车子寸步难行。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塞车无聊,他悠闲地哼起了歌儿,抬眼时见后座的程诺手里捧着个鱼缸,问:“美女,你那鱼缸里养的什么鱼?”
程诺正盯着水里的“程小诺”和“林小言”出神,抬起头,对上司机探究的目光,说:“是金鱼。”
“金鱼啊,那可不好养。”司机捋了捋头上稀疏的毛发,闲聊一样说:“我儿子今年七岁,他也喜欢金鱼,前段时间路过花鸟市场嚷嚷着我给他买,结果买回去不到三天全死光了。”
“……”程诺脸色一黑,觉得这司机实在ky,凉飕飕地说:“是你们不会养吧。”
司机乐呵呵说:“是啊,我儿子每次喂鱼食都喂很多,硬生生把鱼给撑死了。”
程诺不想跟这人说话,别开头看向窗外。司机自讨没趣,之后也不说了。
这一堵就是一个多小时,车子艰难地到达七栋,程诺已经没什么心情了。
付了车费,拖着行李箱经过门口值班室时,她停住,走过去问:“阿姨,今天有没有人来203宿舍找人?”
阿姨想都没想说:“没有。”
程诺瞥了眼桌上空白的访客登记本,心里一阵失落,说了谢谢。
没有登记也不能说明什么,但程诺突然不想求证了。不管林亦言有没有来做过她,她才不要当先妥协的那一个!
心里还是有怨气的,回到宿舍后程诺没开机,她把鱼缸放在书桌上,心烦意乱,想找点东西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
试着静下心,可越是这么想越是看不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头晕眼花。
垂头丧气地合上,程诺脑袋蔫耷耷地趴在书桌上,闭上眼,本来只是想调整一下情绪,没想到眯着眯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昨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又起那么早,路上耽搁了那么久,中间还和黎曼见面,和林亦言闹别扭……她太累了。
但她也没有睡很久,被麻醒,身体坐直,龇牙咧嘴地甩了甩被压得酸麻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低头一看发现是手机,程诺迷迷瞪瞪捡起来,见它没反应,还以为是摔坏了,长按开机键,看着屏幕点亮,还没等松口气,手机蓦地“叮咚”一声,有未读消息。
【林亦言:回电话。】
几个小时前的消息。
程诺如梦初醒,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林亦言有找她!
就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瞬间让程诺忘了自己之前的赌气和埋怨,指尖微颤,拨过去时甚至都没有一丝犹豫。
忙音响了几秒后那头接起:“呃,请问你是哪位?”
程诺愣了愣,这不是林亦言的声音,但很耳熟,她细细一品,不是很确定:“赵老师?”
“你……是程诺?”那头的反应也是不确定,还夹杂着一丝惊讶。
程诺又是一愣,这声音的确是赵越,但对方居然不知道是她?程诺觉得古怪,抿了抿唇,迟疑道:“赵老师,是我。那个……她手机上没有备注我的号码吗?”
“备注了。”赵越顿了顿,说:“备注的‘小朋友’,我刚还在想是她家哪个小孩儿,没想到是你。”
程诺对“小朋友”这个称呼倒不是很陌生,林亦言大她十岁,经常这么叫她。第一次听的时候程诺是不服气的,她觉得林亦言这么喊她是觉得她太幼稚,但自从某次亲热时,林亦言用那慵懒性-感的嗓音在她耳边念了这三个字后,程诺再也不排斥了。
没想到林亦言竟然用了这三个字当备注,想到某些热-辣的画面,程诺耳根一热。
赵越声音再次响起:“你找亦言?不过她喝多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程诺连害羞都顾不上了,表情一顿:“她喝酒了?!”
“嗯。”赵越问她:“你回家了吗?”
“没有,我在学校。”程诺回答得飞快,“她现在怎么样?”
“她酒品还行,喝多就倒下了。”赵越思索片刻,说:“要不……你过来照顾她?”
程诺蹭地站起来,起得太猛额头撞到了床沿,她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忍痛说:“好,我马上过去。”
大白天喝什么酒呢?程诺不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她胡乱洗了把脸,带着包包就出门了。
到了楼下才发现,乌云压顶,天色阴沉,眼看就要下雨。
程诺没有返回宿舍去拿伞,她现在心里只惦记着林亦言,直接跑去坐校车。
怕路上堵,程诺这次坐的是地铁。她运气很好,到站时雨还没下,只是天越来越黑了。
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了林亦言家,程诺用密码开了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去,把正在客厅收拾的赵越吓一跳。
“嚯——”赵越看着她,“来得倒是挺快。”
程诺跑得满头大汗,捂着起伏的胸口努力平复呼吸,换好拖鞋走进来,看到客厅里景象,傻眼了。
玻璃茶几上七零八落堆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地下还掉了一个,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酒精味道。
程诺数了一下,一共是六个酒瓶。她忙问弯腰收拾的赵越:“这些全是她喝的?”
赵越不慌不忙把垃圾撞进袋子,拿起其中一个空酒瓶晃了晃,说:“我帮她喝了一瓶。”
“……”五瓶也够呛了。程诺压下心底的震惊,目光搜索,没看到林亦言,“她人呢?”
赵越下巴点了点主卧。
程诺迈开腿。
“程诺。”赵越突然叫住她。
程诺停下,下意识立正站好。
赵越瞧见她这模样,想起她每次课堂上都是这么端正认真的样子,心里一阵唏嘘。
程诺真的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好学生,聪明,乖巧,漂亮。
她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作为老师,赵越真的很想提醒她,不要靠近林亦言,容易受伤。可同时作为林亦言的好友,有些话赵越又说不得。
程诺被她叫住,见她久久不出声,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打破沉默:“赵老师?”
“嗯……”赵越垂下眼睫,掩去了里面的情绪,把所有空酒瓶都装进袋子,最后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走到她面前,拍拍她肩膀,说:“亦言今天心情不好,你理解一下。”
程诺张了张嘴。
为什么心情不好,赵越没有说,提着那袋垃圾走了。
程诺僵在原地没有动。
因为赵越这句话,她心里的那些担心,顷刻间又被之前的怨气所占满。
她仍记得林亦言骗了她,防着她。
可是到了这一刻,程诺还是不愿相信黎曼说的那些话。
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拧开门把。
房间里留了一盏床头灯,光线已经调到最暗。幽微光线笼罩着大床,床中间隆起一块。
程诺无声无息走过去,来到床边,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
林亦言还穿着去墓园时的那一身黑,睡姿很规矩,平躺着,一头茂密的乌发铺满枕头,两只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呼吸间是淡淡的酒香。她好像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心,像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紧锁着。
程诺想帮她抚平眉心的褶皱,下意识伸出手,还没碰到她又收了回来,蹲在床边,秀气的眉心也慢慢拧在一起。
她静静看着床上的林亦言,心里五味杂陈。
第一次见林亦言喝醉后的样子,但却不是因为应酬。
当然也不是为了自己。程诺心里苦涩地想。
是因为沈舒怡吧?那个为了她失去生命的女人。
刚刚赵越提醒她林亦言心情不好时,程诺就想到了沈舒怡。那一刻,她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但她换位思考,如果她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初恋,对方为了救她献出了生命,她会是什么感想?
程诺认真想了一下,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别说十年,或许这辈子,她也忘不了那个人吧。
那样的伤痛肯定是很难以释怀的,她不确定林亦言忘不掉的到底是愧疚,还是和沈舒怡曾经的那段感情。
如果是后者……
“唔——”
一声模糊的低吟将她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灯光照得林亦言面色惨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又像是嫌这个姿势不舒-服,她翻了个身面朝程诺,嘴里呢喃细语,纤长的手扯着衣领,表情看着有些难受。
程诺目光跟着她动作游移,落在扯衣领的手上。这件黑衬衫是宽松的款式,但她把扣子扣到了最上面,勒得这么紧能舒-服才怪。
压下心底那些晦涩的情绪,程诺一只脚跪在床边,倾身过去,想帮她把扣子解开些。
一颗还没解完,床上的人警觉地睁开了眼。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突然迎接她的目光,程诺怔了怔,说:“你……”醒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手腕就被紧紧抓住了。
“舒怡?”
程诺身形僵住,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落下,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愕地看着她,嘴唇微抖,声线不稳:“你刚刚……叫我什么?”
“……”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只是光线太暗了,俯身的姿势又挡了大半的光,所以刚才林亦言没有看清,现在认出了声音,脸上的沉痛倏然褪去,眼神聚焦,她恍然回神,哑声:“程……诺?你来了。”
一个是自然亲昵的“舒怡”,一个是连名带姓正儿八经的“程诺”,区别一下子就出来了。
程诺僵硬得仿佛被人点了穴,直到林亦言撑着身体坐起来,才反应过来,拽着她衣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刚刚把我认成了沈舒怡?”
林亦言清冷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像是还没完全酒醒,又像是意外她怎么能喊出沈舒怡的全名。
这反应在程诺看来就像是默认,她身形微晃,心里像是荡着一扁舟,风雨飘摇,眼看快要翻了。
黎曼说的那些不知道真假的话在脑子里一遍遍闪过,让人无法再忽视。
这一刻,程诺突然生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她咽了口唾沫,挣脱林亦言抓着她手腕的手,两只手一起,继续之前没完成的动作。
林亦言大脑还被酒精麻痹,见她这样大惊失色:“程诺,你要做什么?”
程诺不回答,咬紧牙关,用了蛮力扯她衣服领口,第一颗扣子终于被解开,还想再往下时,林亦言一把将她推开了。
没有一点防备,程诺后腰撞上床头柜的柜角。
“嘶——”她痛呼出声,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
场面骤然失控,林亦言惊觉自己失了手,面色突变,惶恐地忙把她拉进怀里:“撞哪儿了我看看?”
程诺整个人像是被撞傻了,神色怔然,在她微凉的手探进来想要掀开自己衣服的手,理智稍稍回笼,按住她的手,眼神不定地看着林亦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林亦言也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有些无措,以为她生气了,语气既惭愧又轻柔,“让我看看好吗?”
程诺紧紧拽着衣服下摆不让她得逞,贝齿在下唇咬出深刻的痕迹,看着她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想到了之前种种。
林亦言从来都不让自己碰她身体,就算是在她们最亲密的时候也是严防死守。程诺曾经以为她是铁t才会那样,可是刚刚自己那样试探,看到林亦言反应那么激烈,那么戒备,她心里一阵闷疼,怀疑又悄悄冒了头。
到底是因为特殊癖好不能接受别人的触碰,还是……因为心里装着某个人所以要守身如玉?
林亦言脸色因为饮酒变得苍白,眼中的迷离散去,里面写满对她的着急和关切,好像真的很在乎自己一样。这样醉酒状态的林亦言是陌生的,程诺恍惚地看着她,第一次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实面孔。
从林亦言对着她喊出“舒怡”这个名字时,程诺就无法再淡定了。
有些东西也不得不重新审视。
没有理会林亦言的关心,程诺挣扎着退出那个怀抱,眼睛落在她被自己解开一颗扣子的领口,看着那一片雪白的皮肤,心里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只剩下一片猜忌。
她眼底微红,哽着喉咙问:“你一直不让我碰你,是因为沈舒怡吗?”
林亦言怀抱落空,蹙眉,表情愕然:“……你说什么?”
“沈舒怡,她是你的初恋吧。”程诺看向她眼睛,用平静的语气陈述,其实心底早就翻江倒海。
林亦言眸光一阵晃动,眉心皱得更紧,沉了脸,声音突然冷硬起来:“谁告诉你的?徐佳佳?”
是谁说的重要吗?她这样不正面回答还反过来质问的态度,只会让程诺心里的猜疑更加强烈。
程诺一向很直接,可是这一次,她发现有些话真的很难说出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从牙关里挤出:“她为了救你而死,你如果是忘不了她,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今天明明去过墓园,为什么要撒谎骗我!”
压抑了太久,说到最后,程诺几乎是吼出来的。
自己女朋友偷偷去看死去的初恋,她可以假装很大度,不去探究里面的秘密和细节。黎曼说了那么多,给她摆出了那么多“证据”,程诺都还坚定不移地选择相信林亦言。别人怎么说都是挑拨离间,她只要林亦言一句合理的解释。可是都没等她去问谁是沈舒怡,只是小小试探地问一句去了哪里,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赤-裸-裸的欺骗。
她不该生气吗?她赌气跑掉,关机,所有这些幼稚矫情的举动,无非是为了证明林亦言心里更在意自己。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多,林亦言一条微信就能让她心情从谷底飞到云端,听说林亦言喝多了,她火急火燎赶过来,却没想到,林亦言醒来后第一个喊出的竟然是沈舒怡的名字。
信任不是立刻就崩塌的,猜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而是林亦言种种不寻常的表现,让她不得不去怀疑。
压抑的情绪雪崩一样翻滚而来,冲击着程诺的理智和坚持,她又委屈又失望,耷拉着脑袋,看着坐在床上的林亦言,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骗子。”
“……”
她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隔着半米的距离,光线从中穿过,界限分明。
一个受了伤无能狂怒,一个却冷漠无情冷眼旁观。
面对程诺的痛陈和指责,林亦言好像无动于衷,只是仰着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其实仔细看的话,林亦言并非全然冷漠。在程诺说到“死”这个字时,林亦言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嘴角都在抽动,像是在极力隐忍。而当程诺说到欺骗时,她脸上又变成了一种复杂难懂的情绪,薄唇翕动,轻声:“原来你知道我去了墓园。”
“是。”程诺坦然承认,对于自己之前的试探没有半点心虚。
林亦言却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用一种看不透的眼神看着她,垂眸,低声,“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对不起就完了吗?程诺等着她解释,或者辩驳也行。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程诺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的,说不定林亦言是有什么苦衷。
可是等了很久,林亦言只是垂着头没有下文,程诺一颗心慢慢往下坠。
在这种无声的折磨和煎熬下,程诺最先忍不住了。
“你忘不了她。”从林亦言喝酒买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根本忘不了沈舒怡。那么……程诺又想起黎曼说的那些话,胸口憋得难受,指甲陷进手心,小声怯怯地问:“你还爱她吗?”
林亦言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散落的秀发挡住了她侧脸,程诺一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对上她目光,心脏骤然收紧。
只要她回答不是,程诺可以不计较之前被她欺骗的事。
但林亦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或者,根本就没有在看她,视线越过她,微微仰起头,看着空中某一处,目空一切,神情悲痛。
这个表情,和在墓碑前缅怀沈舒怡时一模一样……
程诺心口一击,突然就不果了,等不及宣判,扑到床边,紧紧抓着那只冰凉的手。
她们为什么要去讨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只要林亦言心里有她不就够了吗?
看着这样沉默的林亦言,程诺慌了神,失了智,像是病急乱投医,毫无逻辑,脱口而出:“我呢?林亦言,你爱我吗?”
林亦言垂下眼睫看她,半张脸又藏在了阴影里,眼睫微动,眸底情绪起起伏伏,像翻腾的海浪,又像是深不见的海底。
这一眼意味不明,又意味深长,无声将程诺淹没。
程诺心里莫名害怕起来。
是不是这个问题太唐突?她们才在一起多久,说爱好像言之过早了,这让林亦言怎么回答?
肯定是她问问题的方式不对。
重来。
程诺几乎匐伏在她脚下,晃着她的手,从来没有这么焦虑,也没有如此卑微过,一遍遍地急于想要证明什么:“现在不爱也没关系,以后,以后你会爱我吗?”
“……”这次林亦言沉默的时间更长,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程诺手指被她一根根掰开,想要再抓回来,林亦言终于开口了。
隐匿在灯光下的眼眸晦暗不明,良久之后,那双吻人时温柔的薄唇凉薄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改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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