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花雕

萧云知道裴东来。

作为一个不太关心诸多百官的人,萧云却很难不知道裴东来的存在。

这家伙,就是个浑人。

世上总有那些跟他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比如痴傻憨厚的人不可能在官场上生存。

可裴东来却是个例外。

这个曾经在幼年时就当街暴打当今圣上的家伙,人人口中的莽夫,很多人判断中的不太聪明的人。

却稳坐东镇抚司头把交椅,数十年没变过。

原因是什么?

几乎秦国每个人都知道的。

当年陛下受难,他身负十二处伤,背着陛下奔袭三十多里,陛下活了,他自己差点死了。

单单是这件事,就足以让他猖狂一辈子!

并且陛下真正信任的,也是他。

人,总要信任一个人的。

即便所有人都是满口谎言,也总要去选择一个,然后信任。

这点,萧云都很理解。

他在陛下的面前,可没几句真话,很多事情都是在利用陛下,就连烟草这件事都是一样。

所以陛下应该信任自己吗?

萧云也不知道。

相对而言,其实他也觉得那种关键时刻可以救自己一命,并且舍去自己性命不要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毕竟……

终究要信任一个人的嘛。

但同样的,要面对这样一个人,也是比较麻烦的。

因为相对于杨朔而言,这裴东来才真真的不讲理!

“卖,怎么能不卖?只要价钱合适。”

萧云轻轻一笑,然后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小箱子。

缓缓打开。

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坛子。

放在桌子上。

然后伸手在上面点了点,眼神怀念。

随后才说道:“你们看这个。”

裴东来立即凑近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萧云道:“当年在萧家,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并不受家里人待见,生活的稍显拮据。”

一群人嗤之以鼻。

拮据?

你萧云堂堂京城大纨绔,每天在醉仙楼里撒钱,何其豪横?

怕是整个萧家的钱,绝大部分都是被他给糟害的,这还成了拮据了?

骗谁呢?!

不过倒是也没有捅破。

即便是裴东来,此时也是什么都不说,就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小坛子,不知道萧云到底要干什么。

“当初晴儿在我身边,我是想着有朝一日,某一天,待她喜欢上哪家的男子,把她嫁出去的,毕竟她为了萧家尽心尽力那么多年,总应该过的幸福才对。这嫁妆,自然要提早准备,也要准备的足足的。”

说这里,萧云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最终却轻轻一笑。

“当时本少没什么钱,琢磨着什么样的嫁妆才能拿得出手,便想到了这女儿红,用特殊的粮食和果子,混在一起,酿造出一种可以快熟的酒,只要埋在地下一年时间,就能成,因为新奇,到时候也能撑一撑场面,现在……是用不到了。”

“为什么用不着了?”

“晴儿对萧家如此,我却必须自私一些,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嫁人自然是不可能嫁人。”

“所以说……这是酒?”

裴东来还是比较关心面前的坛子。

萧云点头道:“是酒,相传有一种极为古老的酿酒方法,将发酵好的酒,封在坛中,埋于地下,等过十几二十年,女儿出嫁时,再从地下挖出,开坛美酒香,摇曳琥珀光,用以宴请宾客,此为女儿红。”

“女儿红?那这酒还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萧云咧嘴一笑,稍显苦涩。

“女儿红出坛,因为比较珍贵,所以要用一些雕琢了花鸟装饰的酒器来承装,所以也称花雕酒。”

“花雕?倒也见风雅!”

裴东来嘿嘿的笑着,口水明显都流出来了。

旁边的杨朔则是撇了撇嘴。

还风雅?你这大老粗,知道个劳什子的风雅!

萧云却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花雕,通花凋,指花自凋零。一些女儿夭折,或未能出嫁,或者容颜老去,再将此酒取出,便也算是纪念。”

这一句话,明明很普通,却带着一些让人心悸的惆怅。

裴东来愣了一下。

然后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小坛子。

但瞳孔却显得涣散。

明明在看酒,但好像看的也并不是酒。

萧云拉过小酒坛,又取来铜盆,将铜盆置于火上,烧干,加水,再烧干,然后才将酒坛一层层打开。

先是拍掉封泥。

然后拉开油布,最后取出油纸。

果然酒气立即就会散出来。

没有浓烈的香气,却有一股子果香。

是的,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黄酒,也不是糯米做成的。

更像是果酒,毕竟在酿造方面,果酒要更容易一些。

萧云当时并没有什么技术支持,能弄出这种东西,也算是不容易了。

并且也没有办法去除其中的甜味。

所以……那一股子香甜的味道,真的能飘得很远,其中还夹杂着果子的酸涩之气,更显得饱满。

将一坛酒都倒进铜盆里,然后就往里面加了各种各样的果子,冰糖,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药物的东西。

等烧开了,就立即拿起来。

以免酒气全部挥发掉。

潎掉上面的沫沫,舀起一勺,倒进碗中。

重枣红的酒水,散发着层层的热气,如同是战场上的鲜血。

让这些一辈子从军的家伙,忍不住血脉翻涌!

第一杯,推到裴东来面前。

“很热,小心着喝。”

裴东来喝了一口。

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又呡了一口。

随后就呆呆的端着酒杯站在那里。

也不管这杯子很热。

不知为何,突然流下眼泪。

他也仅仅是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并未隐藏。

萧云没有问。

而是等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又给满上。

接着给周围的人都倒上。

一人一杯。

大家喝着酒。

刚开始,表情都有些惊愕。

然后便悄然无声。

偶尔喝一口,就静静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大家其实都知道为什么裴东来会哭。

不觉得他丢人,只觉得他比较可怜。

若是裴东来的一生,也真的可以用可怜来形容。

当年救陛下受伤,让他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之前只有一个女儿。

当做掌上明珠。

小心呵护。

可就是这个唯一的希望,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也在几年前,在一场事故之中彻底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一生,便没了牵挂。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自己的家庭。

然而他自己,就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了。

这件事,萧云却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知道这家伙一定爱喝酒,不管是黑黄的牙齿,还是脸上太粗的毛孔,都证明这家伙是个酒徒。

面对这种人,与其说话,不如直接给他,他最喜欢的东西。

所以萧云拿出了这坛酒。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正巧,就撞在裴东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哭完了。

酒也喝了三杯。

等稍微凉一下,他一口饮尽杯中酒。

然后略显尴尬的又把杯子递了过来。

萧云给满上。

裴东来再喝。

这次却不舍的一饮而尽。

只细细的品味。

时不时还发出啧啧之声。

良久之后,才问道:“我要是想买这酒,需要付出什么?”

他没有问价钱。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银来衡量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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