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恩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随行太监也是满脸尴尬,咳嗽两声说道:“那个……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杂家就先行告退了,若是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直接让人去找杂家就行,杂家立即赶过来,任凭差遣。”
说完,就真的走了。
“回来了?”
见众人进门,萧怀恩头都没有抬,很平常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萧怀恩大踏步走上前来,抬手就想打,可随后还是蹲在萧云的身边,叹了口气说道:“我在牢中就听说你回来了,感叹我萧家列祖列宗显灵,可你这都回来了,我这又受命领兵去打仗,你现在有那么多正事能做,现在却在这里……玩鹅毛?”
萧云咧嘴一笑,说道:“这也算是正事。”
萧怀恩白了他一眼。
然后呆呆的看着那些洁白的鹅毛,幽幽的说道:“这次爷爷……真的是冲动了。”
萧怀恩一辈子没认过错。
四岁那年,只要任一个错,就能免去一顿打,可他就是不认,一顿鞭子后,还被关进祠堂里,饿了两天,差点死掉,但就是不认。
从那时开始萧家的人就知道,在这家伙身上,对错无所谓了。
也正因为这样的硬骨头,让他在军旅之中走出一条谁也不曾想到的康庄大道来!
可如今,面对自己的孙子,他认错了。
虽然显得有些生涩。
萧云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此去北凉,并不容易,我向陛下提出进攻北魏,并非仅仅是要救你,还是因为这次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北魏之乱……总要有个结果的。”
“真的有机会?”
面对萧怀恩的问题,萧云露出苦涩笑意。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灾祸总是接连而至,这并非是命不好,而是灾祸本身,往往是另一个灾祸的前因,或者是前一个灾祸的后果。很多人看历史,只看人,只看事,却不会纵向着看,横向着看,若是看了,就能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萧怀恩疑惑问道:“那你看出了什么?”
萧云伸出手,点了茶水,在青石上勾画起来。
“秦国和北魏,在千年之前,其实还是另一个国家的土地。”
“黎朝?”
“嗯,在黎朝九百八十年的时候,记录着一些气候异象,在同一年,中部地动,蝗灾泛滥,然后就是一场千年内最难熬的寒冬!冰雪万里,饿殍遍地,枯骨填屋。偌大疆域,十户去其七,因为实在惨烈,便在史书上着重记录下来,可这几件灾祸,却是记录在不同的时间轴中,也记录在不同的史书之中,现在看起来,都很难想象,其实那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同一年的。”
说到这里,萧云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之所以会产生寒冬,很有可能是这场地动引起的,让地壳发生变化,而地形的变动,会影响风,风夹带着润雨或者冰雪,也就进而影响了气候,一场夹带着冰雪的风直接淹没整个天地……据记载,雪深六尺有余,房屋压塌不计其数,道路阻断,车马不行,一片天地成为死地,幸存者寥寥。”
萧怀恩的眼睛瞬间瞪得贼圆,颤声说道:“能有……这么大的灾祸?那秦国岂不是也……”
“所以……”
萧云叹了口气,转头笑道:“我现在不是在玩啊。”
历史。
总会重复。
因为一些事情,即便你费尽心机,也不可能改变。
悲剧和灾难一样,总会重演。
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做好充足的准备,以一种绝对的姿态去面对。
很快,萧云面前出现了一片绒绒,如雪般覆盖,又如云般轻盈。
他小心的跟晴儿两个,最后铺上一层锦布,再小心缝合边缘,在中间横竖缝上九道固定。
用大红缎子弄一个被罩,直接套上,固定好,熏上桂花香气。
“这一次进宫,无意间见到了皇后,按理说晚辈见了长辈,一个平头百姓见到了国母,怎么也得送一件礼物,当时是去的急了,倒是没什么准备,正好这被褥就送过去,当礼物好了。”
萧云是看到皇后在出门的时候,披了一件毛皮大氅,虽然看起来也挺厚实的,但真的不算是保暖的东西。
事实上对保暖这件事,这个世界上的理解是有限的。
比如他们觉得越是大动物,做出来的东西就越保暖,越好看。
后者是对的,但前者却是错的。
富贵人家,很少会用小动物的皮毛做保暖,因为工艺。
小的皮毛拼接在一起,中间拼接的位置会很明显,看起来杂乱无章。
所以大动物的皮毛,尤其是整张皮毛,最是受欢迎。
萧云之前都没有想到这点,因为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已经是常识了,他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应该知道。
但事实证明,在他接触过猎户之后,才明白自己所了解的常识,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无人知道的信息。
是啊,这个世界对于皮毛好坏的认知,还停留在“长毛”上。
毛越长越好,越亮越好,那就越是高级,越是保暖。
但事实上却恰好相反。
真正保暖,又隔水,风吹不透,雪沾不融,水淋不浸的,是绒毛!
而外面光亮的长毛,其实只有一个作用,就是保护绒毛。
甚至连隔水的功能都没有。
想一想,怕是睡觉的时候,被褥也都是皮毛,还是那种不算太保暖的,想要睡得安稳,就得用炭火。
这也是为什么整个宫殿周围会那么香。
因为皇后试图用各种香料,去抵消炭火烤出来的微酸味道。
萧怀恩看着萧云,不知道自己的孙子脑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面现在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平日里他们都不能进这个院子,如今萧怀恩回来了,他们反倒有了这么一个短暂的权利。
好不容易可以听到祖孙两个的交流,却没想到他们说的竟然只是这些事。
两个人,都算是劫后余生,按理说应该更激动一些。
可这样明显不是。
萧万生也赶了过来,自己的父亲什么秉性,他知道的。
遇到什么大事,其实萧怀恩都不会太慌乱,毕竟在战场上那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么多场,也有好几次差点死了。
所谓生死看惯。
但萧云不同,怎么也会有如此淡然的性子?
这跟曾经的他,真的是太不一样了。
整理好被褥,萧云站起身来,然后伸了伸懒腰,说道:“咱们萧家的铺子,是需要加一些新的东西来贩卖了,嗯……顺便也弄些手帕交易什么的,咱们家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女人,可以跟其他家族的妇人们联系一下的?”
萧怀恩揉了揉眉心,说道:“之前有一个。”
“人呢?”
“不是被你给赶走了吗?”
“哦……”
萧云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萧万生正妻的位置,现在还留着呢。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赵家那个娘们。
萧云撇了撇嘴,说道:“咱们家没有,兴许其他家会有。”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有备无患。”
萧云嘿嘿一笑,就让人领着萧怀恩回到后院,又是沐浴,又是焚香,说是要把他身上从天牢中带出来的晦气会洗掉。
萧云送来的棉被,此时就摆在陛下的案头。
他伸手摸了一下,然后抱起来掂了掂,伸手在缎子上摸了一下,然后眼角便抽动了起来。
“好家伙,比朕抢来……咳咳,他送给朕的还要好,这上面的缎面,是锦绣楼的吧?”
大太监苦笑道:“最好的桑蚕,最细的工,正是锦绣楼的‘赛貂嬛’。”
貂嬛,是天下间传说中的女子,数百年前名动天下的美人,相传她最出众的便是她的肌肤。
相传有一日走在路上遇到大雨天,貂嬛被淋了个正着,但等她回到家中,除了衣服湿了之外,脸颊手掌上竟然一丝水珠都没有,再狂暴的雨水,都会从她的身上直接滑落下去,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又有传说,蚊虫在她身上是落不下的,因为太滑,蚊虫不着力,会摔断腿。
这赛貂嬛的锦布,也是天下间最出色的布料,却不属于秦国。
锦绣楼,是日月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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