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老太太的心肝宝贝, 高勇平日里在府中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刚刚高婧玉喊他过来时,特特提点了一番,说是大伯娘从扬州带来的, 都是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尤其是那几辆捂得严严实实的……
早习惯了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 高勇可不是一过来就奔着素心的车子去了?
这么多年被家人教着, 高勇早认定了是堂姐和大伯大伯母求着他当儿子的, 所有人都应该捧着他才对,至于大房所有好东西更理所应当都是他的。
结果现在什么好东西没捞着,还被大伯母呵斥, 又被高婧玉捂着嘴,那叫一个难受,一时边用力去踢旁边的护卫边大声哭闹:
“呜, 你们打我, 我要告诉我娘, 告诉祖母……”
这般惊天动地的哭法,自然惊动了内院本就心情不爽的小苗氏和刚睡醒的老太太。
听见是心肝宝贝的声音,两人可不匆匆忙忙就赶了过来?
小苗氏年轻, 跑得快, 最先冲进院子。
至于说后面的苗氏,虽然走得慢, 骂人的声音却是洪亮:
“反了, 真是反了!勇哥儿才多大,就要这么磋磨他?老身倒要看看, 是哪个黑心肝的,这么下作,竟然难为起一个孩子来!”
小苗氏也是哭哭啼啼:
“啊呀, 这是怎么了?我们家勇哥儿最是个可人疼的,谁这么狠心,把孩子吓成这样啊?”
听到两人的声音,高勇哭闹的顿时更加厉害:
“祖母,娘,呜呜呜,他们打我,你们把他们全都赶出去,我不让他们在我们家……”
说着指了素心并婧雯几个:
“你,你,你们全都滚,从我家滚出去!”
到底对邓氏还有些怯意,没把人也归结到让滚出去的范围之内。
小苗氏正好一脚跨进来,听见高勇这么说,明显就有些不得劲,忙小跑着上前:
“哎呦我的勇哥儿,这真是被吓得狠了吧?怎么竟是说起胡话了?”
“弟妹觉得这是胡话吗?”邓氏脸色阴的能拧出水来
“勇哥儿口口声声这是他家,让几个堂姐滚出去,要是大人不在他面前说,他会这么想?”
小苗氏就有些下不来台,有些不高兴道:
“大嫂你说什么呢?勇哥儿才多大啊,一个孩子罢了,大嫂何必跟他计较?”
“年纪这么小,说话就这么恶毒!”邓氏咬牙道,“口口声声要给我和老爷摔盆打幡,我们可还没死呢,须用不着什么孝子贤孙!”
往日邓氏在府里时,受委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却是从来没说过什么,像今日这般大发雷霆,还是第一次。
小苗氏之前就觉得有点儿蹊跷,如今听邓氏这么说,顿时也有些心虚,回头正好瞧见高婧玉,直接抬手一巴掌就捶了过去:
“杵在那里做什么呢?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是因为你,娘这会儿还在云州陪你爹呢……这一个两个的,都要逼我,我索性,死了算了!”
高婧玉一踉跄,被捶的胸口那儿更是有些疼,猛地抬头,视线在众人身上掠过时,明显就有些怨毒。
“好了。”邓氏不愿再看小苗氏演戏,“我这儿还得收拾东西呢,婧雯他们房间里的灰多厚,还缺了不少东西,可得些时候弄干净呢!弟妹真是体谅我,就赶紧带着他们姐弟去别处玩吧,不然今儿晚上,我们一大家子,怕是住都没地方住了。”
这些话邓氏本来不愿意说,毕竟之前被小苗氏拿走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会儿委实是气的狠了。
小苗氏脸色越发**辣的——
敢换了婧雯几个的好东西,连带的明知道邓氏要回来,却依旧没放在心上,安排打扫也是草草了事,就是吃定了邓氏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她翻脸。
怎么也没有想到,邓氏眼下竟是丝毫没有遮掩的全都给抖了出来。
一时就有些下不来台,捂着脸就开始哭了起来:
“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是厌了勇哥儿,你打他骂他都成,何苦这么夹枪带棒?怎么说他都是你亲侄儿啊……”
说着假意抬手去打高勇:
“我的勇哥儿,你说你老老实实在书房
里呆着不成吗,干嘛一听说大伯娘回来,就巴巴的过来迎,没得惹人嫌恶……”
苗氏毕竟年纪大些,没有小苗氏跑得快,这会儿可不正好进门?
先紧着去看高勇,待瞧见高勇脸上都是眼泪,气的不停捣拐棍:
“哎呦,勇哥儿,祖母的宝贝金孙哟,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要拿你撒气?”
刚才小苗氏动手揍了高婧玉,就是高勇,也有些被吓着。这会儿骤然瞧见老太太,知道自己的靠山来了,忽然拉过旁边之前拦了他一下的那个护卫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撒丫子朝着苗氏身边跑了过去。
边跑还边指着婧雯并素心几个:
“她们坏,欺负我,抢我的东西,大伯娘偏心,不骂他们骂我,我才不要给大伯娘养老,我要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小苗氏明显吓了一跳,哭都不敢哭了,忙抬高声音:
“勇哥儿,胡说什么呢!”
却被苗氏打断:
“什么胡说?多大的人了,还要欺负个孩子!要不是我们勇哥儿被欺负的狠了,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这么说着,竟是举起拐棍朝着婧雯几个就挥了过去:
“出去几年,你们学能耐了啊!勇哥儿多乖的孩子啊,你们也能狠下心来磋磨,这就是我还活着呢,要是我不在了,你们是不是就想要了勇哥儿一条命啊!”
几人躲避不及,都挨了几下,也就素心是客人,瞧着面生之下,才躲过一劫。
只面临着这样严重的指控,再有苗氏的身份,却是没人敢躲,更甚至婧雯几个还全都跪下,哭着道:
“祖母息怒,孙女们委实没有碰过勇哥儿一个手指头啊!”
邓氏也没有想到,回家第一天,就又要面对老太太的胡搅蛮缠,气的人都是哆嗦的:
“娘,分明是勇哥儿推倒婧雯,还害的婧雯崴了脚……”
“你还顶嘴!”苗氏扬声打断了邓氏的话,“怎么着?这是打过勇哥儿气还不顺,连带的我这个老东西都看着不顺眼?我老婆子虽然没多大能耐,可好歹生了两个儿子呢,你这坏了良心的
恶妇不想养我,我就跟着老二家罢了!”
说着招呼小苗氏:
“赶紧的,备车,我们娘几个这就走,咱们云州去,找谚哥儿去!”
邓氏脸上顿时血色尽失,脸色雪一样白:
“娘您这是什么话?媳妇儿何曾有过丁点儿不想供养您的心思……”
“你没有吗?你明知道勇哥儿就是我的命根子,还这么着磋磨他!”
“就是!”高勇叉着腰,得意洋洋的站在苗氏身侧,“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我!”
说着又指了素心那几辆马车:
“祖母,那里面的东西,我都要!”
“不成!”邓氏想也没想就道,“那是心姐儿的嫁妆……”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之前已经听小苗氏说起,邓氏拉回来很多东西,结果却口口声声说什么都是外甥女的嫁妆。
叫苗氏说,嫁妆是假,大嫂邓氏藏私房才是真。或者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大嫂用了大伯子的钱,偷偷给她外甥女置办的。
总而言之,那些都是高家的东西才对。
“勇哥儿也就是个孩子罢了,看看还能少块肉?”
“娘,”邓氏抬头,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这么些年了,我和老爷是如何孝顺您的,您真就一点儿不知道?不止小叔子是您的儿子,勇哥儿是您的孙子,我家老爷,可也是您的儿子啊,这些年,是我们供养着这个家,又按照您说的,去拉拔小叔子……”
“我们还有哪里做的不好,您要这么磋磨我们一家?您这样,就不怕我们寒心吗?”
“你这是威胁我?”苗氏没想到邓氏这么大胆,不但不磕头认错,竟然还敢跟她顶嘴了。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的邓氏,眼睛就和沁了毒似的,“身为长媳,你到现在都没能给我们家添个一儿半女,没让老大休了你,已经是老婆子心软了!”
“要不是你这蠢妇从中捣鬼,勇哥儿早就过继到老大膝下,何尝会被别人捣着脊梁骨说断子绝孙……”
“既然娘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邓氏眼中最后一点犹豫也跟着消失。
抬眼毫不回避的和苗氏的视线对上。
上面那些恶毒的话,苗氏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之前讲的时候,长媳都是哭泣流泪,并不敢反抗,还是第一次瞧见邓氏如这般不受教,一时愤怒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心慌:
“逆妇,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邓氏神情疲惫,先看想素心几个,“你们先下去洗漱一番。”
等几人离开,这才看向苗氏婆媳:
“也这么久了,我也累了,今儿个我也就给你们个准话,等老爷回来,我就会和他说过继的事……”
“你同意过继勇哥儿了?”苗氏顿时一喜——
她这么着不停的闹,还不是为了这个?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长子家大业大的,真是从族中过继个孩子过来,那不是便宜了外人?
高家的东西当然只能给自家孙子。
“这就对了,旁人家的孩子,哪有咱自家的孩子放心?你这会儿能想明白,还算没有糊涂到顶!”
“勇哥儿年龄大了些,过继过来,也不会跟我们亲……”邓氏续道,不等苗氏发火,垂眸掩下眸中的讽刺,“反正小叔子的儿子,又不是只有胜哥儿和勇哥儿两个,他眼下不是又添了个亮哥儿吗,眼下也就三个多月,不然就把亮哥儿过继给我和老爷罢了……”
“亮哥儿,什么亮哥儿?”苗氏明显就有些莫名其妙。
小苗氏瞳孔却是猛地一缩,神情里全是不可置信,一声质问脱口而出:
“那个贱人生了个儿子?老爷还给他取了名?”
她之所以会从云州匆匆折返京城,除了高婧玉在云州名誉扫地,想回京城避避风头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高谚又闯祸了——
进士出身的高谚,一直自诩真名士自风流。即便是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小苗氏后,依旧不改风流性情,说是到处留情也不为过。
之前在京城时,好歹是天子脚下,他也不敢太张狂,自打到了云州,可不就和脱缰的野马一般,彻底释放了本性?
要是小苗氏跟着一块儿赴
任也就罢了,偏偏小苗氏贪恋京城繁华,觉得云州是荒僻之地,一直到高谚在云州彻底安顿下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高婧玉去了高谚任上。
到了后才知道,高谚竟然沾染了云州当地一个大土司的女儿。
一开始高谚还以为对方就是一般富户出身呢,一直到两人几度**之后,大土司直接带着人上门逼婚,才知道对方身份——
那女子竟是皇上面前都挂上号的大土司女儿。
那大土司手中兵强马壮,可是上一任云州巡抚好容易才收服的!
也是到了那时候,高谚才明白,他怕是中了有心人的圈套。
索性他还不算太糊涂,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跟皇上认罪,却是赶紧给高谌去了信。
小苗氏匆匆回来,可不也是因为这个?
这段时间,虽然没敢跟婆婆提起,也颇是拿出了不少银两,以做打点之用。
眼见得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小苗氏可不是肉疼的紧?听说邓氏要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又能拿到钱了——
大伯子家又没有儿子,早晚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家的,这钱她要的可是一点儿也不心虚。
怎么也没有想到,后面又闹出这么多事来。更无法接受的是,邓氏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抖出来不算,还直言说,要过继那个贱人的儿子!
当即想也不想就道:
“不行!我不同意!那个贱人和那个孽种不能留!”
“你同意不同意有什么用吗?”邓氏瞧着小苗氏,眼神中满是讽刺之意,“小叔子已经和大土司联合上了奏折,你口中的贱人,如今,可是小叔子的平妻呢……”
说着冷笑一声,看向苗氏:
“对了,万岁爷明察秋毫,觉得小叔子不太胜任云州转运使的职位,倒是大土司的女婿更适合他些,已经下旨,让小叔子卸了官职,不日应该就会回府,以后呢,可以住在京城,还可以到云州大土司府住着……恭喜婆婆又得了个身份尊贵的好儿媳,还有弟妹有了个温柔贤惠的好妹妹呢!”
“身份尊贵、温柔贤惠”八个字,当真说的讽刺无比。
“这不可能!”小苗氏顿时面色如土,“老爷答应过我……”
之所以对高谚的话深信不疑,是因为小苗氏也清楚,真是丈夫应下和大土司府的这门亲事,也就意味着他的仕途彻底到此结束。
那会儿她可是亲眼瞧见丈夫声泪俱下给大伯子写求救信的……
“大哥呢,大哥怎么说?老爷可是大哥的亲兄弟啊,他不能不管……”
“是你对不对?”苗氏也想到了这一层,转头恶狠狠的看向邓氏,“我早就瞧着你没安好心,一定是你从中挑唆他们兄弟……”
“娘您要是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邓氏昂着头,“本来老爷还让我去表兄那儿打探一番……”
小苗氏顿时眼睛一亮:“表兄?是邹运成邹大人吗?”
——
回来之前,就有人给丈夫出主意,说是真要解决这件事,能托一个人出来讲情最好,那就是云州前任转运使邹运成。
当年邹运成和大土司不打不成交,不但把人给收服了,两人还成了莫逆之交。真是邹运成愿意出面,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高谚之所以会给高谌去信,可也是因为这个——
邹运成可不正是邓氏娘家那边的表兄?
“是与不是又怎么样?”邓氏冷冷瞧着小苗氏,“和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说着转身就要走:
“娘也不须带着弟妹去什么云州,想来用不了几天,小叔子就会带着妻儿回来了,倒是我们,既然娘不喜欢,这就去外面住罢了……”
“邓氏!”没想到一向面团时的长媳竟然敢威胁自己,苗氏气的直哆嗦,偏是小儿子就是她的软肋,听说高谚要仕途不保,苗氏的气焰顿时消下去一多半。
“娘还有什么吩咐?”邓氏站住脚。
“大嫂大嫂……”小苗氏一咬牙,忽然拉过依旧一脸得意的高勇,咬牙摁住就是一顿揍,边打边瞧着邓氏,“都是这孩子不懂事,惹得大嫂难过,我今儿个打死他……”
高勇哪里受过
这样的委屈,一时鬼哭狼嚎。冲着苗氏拼命伸手:
“祖母,救我……”
“勇哥儿……”苗氏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在长媳面前威风了一辈子,苗氏何尝被这么威胁过?可偏偏,相较于宝贝金孙,高谚无疑更是她的软肋。
听小苗氏的意思,小儿子这次可是闯了大祸,可偏偏长子帮不上忙,竟非要她一向厌憎的长媳出面不可,气的不停揉胸口,却是不敢再冲着邓氏口出恶言。
偏偏邓氏这次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二房翻脸,竟是丝毫没劝阻不说,反而还沉了脸道:
“弟妹要教子,自可回你自己的院子,这么着在我们院子打孩子做什么?或者弟妹心里,这院子也是你们家的?如此,我们娘几个离了这里便是……”
说着,作势就要离开。
小苗氏这会儿如何不明白,她这次算是彻底得罪了邓氏?
慌忙跑过来,拉着邓氏的手就要跪下,“刚才都是勇哥儿的不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一般见识,我替他给您赔罪了……都是那孩子不懂事,这些都是素心丫头的嫁妆,怎么能乱碰呢?”
“弟妹这话就不对了,这偌大的府邸都是你们的,别说勇哥儿就是想要去翻心姐儿的东西,就是我和你大哥的东西,早晚不也都是他的,有什么大不了呢?你们才是这府邸的主人,甭管做什么,我们都不会说什么的……”
这些车轱辘话可不是大小苗氏经常在一块说起的?
如今听邓氏又复述一遍,小苗氏更加心慌。好在她也不蠢,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大嫂说什么呢?这府邸是皇上赐给大哥的,自然是你们的,我们也就是因为要照顾娘,才跟着住进来,您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搬出去……”
“那怎么好?”邓氏依旧没有软化的迹象,“说的好像是我要逼着你们分家一般。就这么着吧,这大太阳底下的,你先扶着娘回去休息吧,我拾掇拾掇,就带了几个孩子出去……”
“至于说小叔子,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我瞧着啊,不然就交给老天
爷吧,娘不是常说,小叔子命最好,就是老天爷,都护着他吗!”
要是往日,听着这样夹枪带棒的话,苗氏早就大发雷霆了。可偏偏小儿子就是她的命,竟是不敢再和往日那般针对邓氏。
小苗氏则是心里一沉——分家?原来大嫂竟然是想要分家吗?
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毕竟丈夫高谚一直都是个花钱散漫的,俸禄到了手中,不用多久,就会散出去七七八八。
这些年家里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根本全都是靠着大伯子一人供养……
可要是不答应大嫂的条件,那不但高谚仕途彻底完了,那个厉害的土司女儿,还会和自己平起平坐……
虽然气的要吐血,小苗氏也分得清轻重,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丈夫。
却还有最后一丝希冀:“大嫂,您真的,就这么狠心?”
邓氏冷冷瞧着她,却是一句话不说。
小苗氏这会儿,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呆站片刻,忽然转身,朝着苗氏跪下:
“娘,我们不能不管老爷啊,不然就如了大嫂的意,把家分了吧……”
“你说什么?如了谁的意,又是谁想分家?”邓氏声音冰冷。
“是我,是我们要分家!”小苗氏吓得忙改嘴,抱着苗氏的腿就大哭了起来,“娘,咱们不能不管老爷啊,为了老爷,我们把家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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