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能打我……”秋荷终于怕了,“我……”
又忽然想到舜华之所以发作她,就是因为她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又慌忙改口:
“奴婢没有偷东西……”
“没有偷,那就是静柔妹妹赏你的了?”
“也,也不是……”秋荷知道兹事体大,自然也不敢把事情都推到周静柔头上,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奴婢真没有偷过东西……”
“那这软烟罗,是自己做成衣带,又跑到你腰间的?”舜华声音一下拔高,“真是刁奴,到这时候还敢狡辩,看来不打一顿,你是不会说实话的。”
视线随即逼向缩头鹌鹑似的僵立在原地的姚府下人,神情似笑非笑:
“姚府的下人,什么时候我这个主子都使唤不动了?还是说你们其实是想着,让我送个帖子到顺天府,直接把秋荷交到官府手里,到时候你们就既省心,又省事了?”
这番话一出,秋荷直接瘫倒在地上,周静柔脸色发青,恨不得马上昏过去。
只是她却不敢真的昏——
姚舜华今天就跟吃错了药似的,怎么看都是要来真的,要是她真把秋荷扭送官府,那可就出大事了。
不得已,只得咬牙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秋荷拉下去打!”
看周静柔发了话,旁边粗壮仆妇终于动了,上前就拖了秋荷,先拿巾帕堵了嘴,然后抡起板子就开始打。
耳听得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舜华神情不是一般的愉悦,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周静柔一眼:
“这里就交给妹妹了,五十板子,记得一板都不能少哦……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扶着春草的手,笑吟吟的离开了。
一直目送姚舜华的身影彻底消失,确定对方绝对不会再回转,周静柔才狼狈的转回头来。
早已等候在旁的下人忙上前:
“姑娘,秋荷那里还要接着打吗……”
不怪他们惶恐。实在是别看同样是丫鬟,秋荷硬是比其他人都要有脸面的多。
之所以如此,主要和秋荷的祖母王嬷嬷有关——
王嬷嬷可是侯爷的乳嬷嬷!更是早逝的太夫人的陪嫁丫鬟。
不但侯爷敬重她,就是在太夫人娘家申国公府那里也是极有脸面的。更是府里名义上的姨老太太、实际上等同于姚府老封君的周氏面前的大红人——
说起来姨老太太周氏,真真算是镇国侯府一位传奇式的人物。
据说周氏原本的身份是一个落魄的老秀才的女儿。父亲病亡后,进京寻亲不遇,却机缘巧合救了去庙中上香时,突然发作还是难产的太夫人母子。
太夫人本就体弱,这一胎又怀的艰难,得了周氏的全力救助才得以母子平安之下,自然感激涕零,当时就和周氏义结金兰,彼此以姐妹相称。
又在知道周氏无依无靠之后,再三恳求,把周氏接回府中暂住。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周氏这一住,就是几十年——
生姚平远时难产伤了根本,不过四年后,太夫人就撒手尘寰。
之前太夫人体弱,本就是周氏负起的教养侯爷之责,待得太夫人离世,周氏更是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侯爷姚平远身上。
甚至为了照顾侯爷,终身未嫁。
如此高义,就是太夫人的娘家,申国公府也是感激不已。甚至国公府家主穆久林还出面,认了周氏做义妹。
并告诫姚平远,要拿周氏当亲生母亲孝养,否则别说旁人,他穆久林这个做舅舅的就会第一个出面找姚平远算账。
甚至后来老侯爷有意续弦时,申国公府那边担心后娶的妻子会苛待侯爷,还曾建议老侯爷索性就直接娶了姨老太太周氏。
虽然不知道后来为什么没有成就这桩姻缘,却也让周氏过了明路。京城贵人府邸都知道镇国侯府有位义薄云天的周姑娘。
如此名声大作之下,就是老侯爷的续弦,也得礼让周氏三分。
待得老侯爷和续娶的夫人先后过世,周氏也算彻底熬出了头,虽无姚家老祖宗之名,却有老祖宗之实。
侯夫人江氏又是个性子软和的,得了侯爷再三叮嘱后,根本是把周氏当成正经婆婆来侍奉。
以致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别看管家权明着看是在江氏手里,其实最终拍板做主的却是姨老太太周氏。
没瞧见周静柔,再是周氏的侄孙女,可充其量也不过是寄居姚家罢了,结果吃穿用度,竟然堪比姚家唯一的嫡小姐姚舜华。
甚至很多时候,食物之精细,衣饰之华美,还要在姚舜华之上。
以致现在,府中上下几乎都形成了这样一个共识,那就是可以得罪侯夫人,却万不可得罪姨老太太周氏。
比方说府中大少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门,可就是因为没勘破这一点,进门后和周氏发生了冲突,结果就弄了个灰头土脸、大败而归,到现在还不能挺直腰杆。
而作为周氏面前最得用的人,再有侯爷乳母的身份,王嬷嬷自然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连带的秋荷这个王嬷嬷的孙女,在府里日子也是滋润的很。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要叫一声“秋荷姐姐”的?
结果现在却硬是被姚舜华这个小魔星给拖下去打了板子,这要是王嬷嬷怪罪下来,在场各位除了周静柔外,怕是都要吃挂落……
这要是从前,大家说不定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可偏偏姚舜华平常是个什么都不大管的,虽然偶尔顽劣,性情却是继承了姚家的忠厚,眼下突然发起脾气来,当真不是一般的吓人——
连秋荷都敢打,他们这些还不如秋荷得脸的,就更不敢抱侥幸心理了。
为了防止小姐秋后算账,自然就要表小姐拿主意。
岂不知周静柔心里更不好受——
从周静柔六岁到姚家,秋荷就到了她身边侍奉,主仆间感情还是颇深的。
就是姑祖母周氏,也对秋荷很是另眼相看,时不时的会特特赏赐给秋荷些好东西来。
而秋荷之所以会一直针对姚舜华,说到底也是为了维护她这个做主子的利益。
结果就因为忙乱时碰了了姚舜华身边丫鬟一下,就被打了这么多板子。
偏偏周静柔这个主子别说护着她,还要主动让人去打秋荷板子。
不说秋荷心里是否怨愤,周静柔脸面可也算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不管是看两人多年的主仆情谊,还是念着王嬷嬷的面子,周静柔都不能让人再打下去:
“打什么打?还不赶紧去把秋荷扶过来我瞧瞧,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听周静柔如此说,行刑的仆妇长出了口气,忙丢了手中的板子,上前就去搀扶秋荷:
“秋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刚才我们也是没法子……”
之前被姚舜华的气势吓住了,大家虽然手下留情,可也不敢太过放水,一直到姚舜华离开,可不是已经打了一二十板子?
倒是不会鲜血淋漓,可受些皮肉之苦,却是在所难免。
秋荷明显怀恨在心,直接捡起地上的板子朝着两个仆妇掷了过去,却是刚一动作,就疼的站都站不住了。
又瞧见这么多人瞧着,越发又是羞窘又是愤怒,用力推开想要过来扶她的小丫鬟,哭叫道:
“滚开,不过是假好心罢了,谁稀罕吗!”
说着也不向周静柔行礼,抹着眼泪一瘸一拐的径自离开了。
周静柔脸色更加不好,总觉得秋荷刚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连她也给恨上了。
一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呆呆站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就回自己院子了。
却是当晚,就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
只是这些后续,却并不在舜华关心的范围之内了。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都说静水流深,这府里就是太平静了,才会把一切脏污的渣滓都掩盖在表面之下。
不把水搅乱了,怎么能浑水摸鱼呢?
上一世,姚家倒是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这样的平静,结果最后却闹出通敌叛国这样的可怕事情,最后的结局更是惨烈无比。
可天知道,抄出通敌信件的那间书房,因为爹爹久在边疆的缘故,根本和荒废差不多。
能随意进入书房,并放进去好几封和爹爹字迹完全一样的信件,除了内鬼,舜华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更好的解释。
要说相对于王嬷嬷,舜华更想探寻的是姨老太太周氏的底细——
那位总是慈眉善目,在姚家子孙面前以老祖母自居的老妇人,真的和她表现的一样高义吗?
还有夺去了她生命的那场大火,真的就是意外吗?
舜华记得清楚,就在大火前一个月,她从外面回来,因为在外做客时遇到了申国公府的舅老太太,对方让给她姨老太太周氏,捎了一匣子首饰过来。
她那会儿调皮,又想着给周氏一个惊喜,就没让人通禀,蹑手蹑脚的抄小路进了周氏的院子。
不想却正好撞见周氏房间一个中年男子,跪在周氏面前的情景。那中年男子,舜华倒还有印象,正是周静柔的父亲。
就只是彼时周氏的反应明显不太对。
到现在舜华还能记起,骤然瞧见出现在门口的她时,周氏常年不离手的佛珠都惊得摔在了地上。
那之后,舜华就“病”了,一直到被烧死在闺房里,再没有出过门……
而她死后三个月,就爆出了姚家通敌的事,阖府上下尽皆被押入昭狱,一直到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
可要说姚家的祸事就是和周氏有关系,却也说不通。毕竟对周氏这个终身未婚的老姑婆而言,姚家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
真是姚家亡了,对她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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