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再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简陋的柴房。
柴房三面都都满了摞得老高的劈柴,仅他躺着的这一侧,置了一张矮小的破旧木床。
他拉开柴门,入眼的是个宽阔的院子,大约有三百多平,院子四面建了近二十间厢房。
他正打望着,一个灰袍中年中院门疾步匆匆行了进来,瞧见他,远远招手,“正好,柳执教找你问话。”
他跟着灰袍中年进了一间明厅,三个人在厅中坐了,居中坐着的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左右落座的是两个青年,一个圆脸、一个方脸。
来的路上灰袍中年做了自我介绍,他是东华学宫内务处的一名管事,姓薛。
薛管事领着宁夏入厅后,便向他介绍了三人的身份,那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是学宫的柳执教。
两个青年,圆脸的叫陈子龙,方脸的叫夏冰。
在听说了正是陈子龙和夏冰将自己救回的,宁夏给两人连鞠了好几个躬。
“除妖救民,正是我辈职责,不必客气。”
“也是你的运道,恰巧遇上我们,不过你还是要多谢陈兄,没有他的铁钧弓,还真赶不走那头铁钩獠猪。”
见礼毕,双方转上正题。
此番,柳执教找他,正是想从宁夏处问到有用的情报。
此次兽潮攻击东华地界的村庄,初期有不少人逃出,到了中期,已经没有幸存者了。
东华学宫组织了好几次反扑,顺道也搜救难民,都无功而方。
眼见反扑行动已到尾声,忽然冒出个幸存者来,柳执教不能不加以关注。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一觉睡醒,就在旷野了。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就是看见很多死尸。然后,捡到一把刀和一杆长矛,没多久就遇到一只巨大的猪妖,它要吃我,我便是死也不能让它好过……”
宁夏没办法编排,他连今夕何年,置身何处都弄不明白,胡编就是找虐。
他只能推说记不清了,给人一种得了离魂症的印象。
柳执教见问不出什么,摆手道,“好了,老薛,带他下去吧,先将养两日,通知治安署的人带走,好生安顿。”
宁夏冲柳执教鞠一躬道,“这位大人,我想加入学宫,像两位恩人一样,除妖救民。”
他脑筋很清醒,陈子龙和夏冰能从铁钩獠猪口下将他救回,足见非是凡人。
他也想获得这非凡的力量,东华学宫是个很好的入口。
柳执教含笑道,“你有此心甚好,等你够资格了,可以报考我们东华学宫。”
“报考?不应该是收录么?”
宁夏暗暗好奇,他看过不少修仙小说,自动将东华学宫代入成了一家宗门。
陈子龙道,“执教,宁夏有血勇,那等情况下,寻常人早就吓瘫了,我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不如先安排进役房,看他造化。”
柳执教道,“宁夏,你可愿意入役房?”
“在下愿意,多谢执教和两位恩公。”
东华学宫看着也像名门正派,暂时在此间安身,人身安全应该有保证。
柳执教道,“老薛,人就交给你了。妖兽横行,百姓破家,皆是我等护卫不力,幸存者不易,当好生照料。”
薛管事领命,引着宁夏去了。
“执教,我觉得此人的身份可疑,绝不是农夫。此人虽满面风霜,但手指细长白净,连老茧也无,不是长年劳作之人。”
夏冰低声道。
陈子龙眉头微皱,“夏兄,你的意思是他是人奸?这玩笑开大了,他手无缚鸡之力,那些妖人们就是再蠢,也不会派这么个奸细进我东华学宫吧。何况,当时的情况你我都是亲见,若不是我突然出手,他命都没了。”
夏冰低眉,“妖人狡诈,不可不防。就像这次,妖人倡乱,声东击西。我们和城防军都被耍了,害的城郊二十多村庄被毁,上千人横死,数万人无家可归。不管怎么说,宁夏来历不明,不可不防。”
柳执教道,“夏冰所虑有理,正好,将他留在役房,也好暗中考察,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
薛管事将宁夏带回后,给了他个临时号牌,说凭此物,可以在三号食堂就食。
又交待他无事可以在学宫里走走,熟悉情况,只要不去禁止之地即可。
还说,五日后,有一批从难民中遴选出的杂役,即将入职,到时候,会将宁夏和众人一起安排。
薛管事去后,宁夏回到柴房,静坐休息。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仔细算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原本是江城的一名高三考生,因为偶然从古玩市场上买的一枚“凤凰胆”,从高考考场上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妖兽横行的世界。
没有遇到陈子龙和夏冰之前,他在七八个遍布残尸的炼狱一般的村庄,游荡了近一个月。
期间,他被各种各样的妖兽,杀死了五六次。
每一次,他都能靠着和他一起穿入此间的凤凰胆涅槃重生。
这一个月的死而复生,他基本弄清楚了凤凰胆的一些规律。
凤凰胆内有九道紫色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代表着他的一次复活和修复身体的机会。
每消失一道纹路,会在七天后复原。
也就是说,只要不在短时间内被人重复杀死九次,他就能在这条崎岖的修行之路上一直走下去。
这惊人的发现,并没让宁夏心中腾起多少欢喜和野望。
衰弱的身体,在这个异兽横行的世界,纵然九次复活的机会,也是蝼蚁之身。
他渴望力量。
紧紧握了握胸前的凤凰胆,他暗暗咬牙,“既来之,则安之,连死都不惧,还怕什么呢?”
念头既定,他出了柴房,在学宫内游走起来。
第二日上午,他找到了一个阅览室,凭着临时号牌的权限本来不能入内,但看守的秦管事在知道了他难民出身,心生怜悯,放他入内。
这间丙子号阅览室,本就是供后勤内务人员借阅之用。
不然,秦管事也不敢开这个口子。
宁夏打开一本本书籍,如同缓缓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令他庆幸的是,此界的文字亦是繁体汉字,他阅览起来,并没有多少障碍。
他弄清了自己所处之地,乃是吴国的东华城。
东华学宫是东华城唯一的官方学府,历史悠久,影响巨大,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
东华学宫教授的不是八股科举,而是武道修炼。
东华学宫和东华城城主统领的城防军,共同构成东华城的强大武力。
与此同时,整个东华城也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妖人作乱。
此次兽潮,就是妖人们发动的。
宁夏穿入此地,正遭遇一起兽潮攻击的尾声。
虽然这次兽潮过去了,但并不意味着危险的结束。
阅览室内书籍虽多,但没有修炼功法,时政性的文章也极少,他是多方翻阅,外加和秦管事聊天,才探听到这些资讯的。
这日正午,铛,铛,两声钟响,三号食堂开饭了。
宁夏合上一本《稻粱志》,放回书架,快步出了阅览室,向秦管事致谢后,疾步匆匆奔向食堂。
来东华学宫已经五天了,他基本熟悉了这边的日常。
他倒不是闻饭则喜,只因今天就是他正式转成杂役的日子。
一早,薛管事便收回了他的号牌,给了他一百铜元钞。
吴国的货币主流,还是金银铜,冶炼技术的高度发达,造成了银元、铜元的大流行。
一枚银元,重七钱三分,可兑换百余铜元,具体兑换比率虽一直在波动,但幅度不大。
银元、铜元,虽已简便,但学宫还是嫌携带不易,自行开印了铜元钞,在学宫内部流通。
百元精美轻薄的铜元钞才入手,宁夏心中一阵火热。
这几日,他实在素得狠了。
自入了学宫,虽有薛管事给的号牌,日日能在食堂取食,米饭管饱,素菜随添。
但那号牌不供应任何荤腥,宁夏腹中早就没了油水。
每日在食堂吃饭,就靠着盯别人碗里的荤菜,靠大幻想术才能吃得香甜。
今日得了这铜元钞,他就可以凭钞购餐,虽说薛管事有交待,这一百铜元钞是预支的,今后要从薪俸中扣除。
但宁夏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说破大天,他今天一定要吃肉。
才到食堂门口,他就被汹涌的人潮吓到了。
本来每天到饭点儿,食堂的人就不少,今次因为新招了上百杂役,今天的人潮来的更猛了些。
排了好一阵队,好容易轮到宁夏时,荤菜窗口就剩最后一份红烧肉,高达五元的标价,让他暗暗咋舌。
奈何的魂魄都快要被那油汪汪的玫红色红烧肉给吸走了,他点出五元递过去,打菜的朱大妈麻利地一勾,一颠,半勺红烧肉就递了过来。
宁夏才要伸碗接住,哐的一声,一个大号的饭碗挤开了他的碗,截走了那勺红烧肉。
宁夏懵了,转头一看,却是个浑身脏兮兮的红袍老汉,脸上沾着污泥,头上的道髻扎得极为随意,杂毛乱飞,腰间挂着个碧绿酒葫芦。
“好你个程老头,不让赊账,你还抢起来了,作死啊……”
朱大妈探出头来怒骂。
程老头哂道,“欠着欠着,又不是不给,朱永那货都没来找我,你咧咧什么。”
朱永是内务总管,正是朱大妈等食堂后勤人员的顶头上司。
见他搬出朱永来,朱大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将那五块钱递回给宁夏。
宁夏收了钱,心里暗骂无数个握草。
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不会蠢到为了一碗肉自找麻烦。
他将要退走,程老头晒道,“你也想吃肉?”
宁夏不理会他,程老头嗤道,“还不理人?”
程老头端了碗,晃晃悠悠地去了。
宁夏觉得这老头很奇葩,牢牢记下程老头的模样。
没滋没味地吃了午饭,宁夏返回柴房。
昨天,薛管事给杂役们集体分配了宿舍,宁夏提前量打得好,早早和薛管事说了他睡觉动静儿大,不愿去宿舍打扰别人,就睡在现在的柴房挺好。
薛管事念着柳执教特意提点过要他关照宁夏,也就同意了。
宁夏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三声钟响,他拿起新发下的云浆纸和炭笔,往竹贤楼赶去。
今天下午有一场宣教课,是专门给他们这些杂役开设的,既立规矩,又说明情况。
他向阅览室的秦管事打听过,知道宣教课是他们这些杂役,难得的可以向执教提问题的机会。
宁夏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他在阅览室翻阅许久,并没有找到和修行有关的知识。
只知道东华学宫的学员们,普遍都在“导引”境,至于何为“导引”境,他完全没有概念。
入得竹贤楼,他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将将下午两点左右的样子,听讲的杂役们都到齐了。
其中不只有此次新招募的杂役,还有已入职的杂役,林林总总,小二百人。
众人坐定,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个身影晃晃悠悠踏上前方的讲台。
一见来人的卖相,底下顿起阵阵私语。
宁夏也惊讶不已,站上讲台的竟然就是中午和他在食堂抢红烧肉的程老头。
程老头似乎中午灌了不少,脚步都虚浮了,半趴在讲桌上,还没说话,先打了仨哈欠。
底下的私语声渐渐大了,皆是在议论程老头,更有甚者,对学宫派如此一个老朽来糊弄自己,表达强烈不满。
啪的一下,程老头一巴掌拍在讲桌上,疼得直呲牙,指着众人怒声训斥,怨他们在妖兽横行时走得太急,遗弃老弱。
渐渐有人退堂,以示抗争。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宁夏一般期待这场宣讲课,绝大多数杂役,都只是想成为杂役,好谋求生存下去的机会,并不关心修炼。
即便真有志于考入东华学宫的,见了程老头如此卖相,实在对他生不出多少信心。
见底下有人退场,程老头声音更大了。
十分钟后,偌大个场子彻底清净了,就剩了宁夏一个,屁股生根,安坐不动。
“哟呵,是你,还不走,指望老子给你上课不成……”
程老头嗤道,宁夏安坐不动,任他继续废话。
又斥了十多分钟,见宁夏根本毫无反应,程老头急了,“小子,你到底滚是不滚。”他就想偷个懒,没想到遇到刺儿头了。
“学宫律,第七章第三十八条,宣讲师不得无故旷课、早退。旷课一次,记大过一次,罚金五百元。早退一次,警告一次,罚金三百元。执教若不愿宣讲,自便就是。不过,晚辈一定会上报学宫。”
宁夏沉声说道。
不惹事,并不代表他怕事。
食堂里为一碗红烧肉和来历不明的程老头起争执,无疑是蠢事,争赢了也是输。
然而此刻,他大概弄清了程老头的身份,也观察到学宫是个纪律严明、赏罚分明的体系。
有《学宫律》明文规定,他犯不着还惯着这糟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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