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申请有回复了。”

“怎么说？”

“吕秘书来电，说您得亲自去一趟。”

“尽给我找事。”

“社长，您别怪我多嘴，我觉得，顾董只是想见见您。”

她分明听见电话里，顾董的声音不远不近，磁性低沉的嗓音平淡无波 ，刚刚好传入听筒里——“让她来干嘛，她还记得顾氏的大门朝哪开的吗。”

“你也知道自己多嘴。”

陈沫作势轻轻的给了自己俩嘴巴子，惹的林落嫣然一笑。

“行了，我今天出门办事，家里就交给你了。”

“社长放心。”

“我的社长大人，你今天好漂亮呀！”经过前台的时候，小雪儿忍不住感叹道。身边几个年轻的服务生纷纷点头附和。

林落意味深长地将他们一个个盯了一遍，然后优雅地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刚那一瞬，你们有没有感觉瘆得慌？”

“小雪儿，你觉得，社长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小雪儿也没说什么，只是学着林落的样子又将他们扫了一遍。

“不对，不是这个感觉，社长一定有阴谋。”

“那又怎样？社长要弄我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连求饶都来不及。行了，干活干活！”

————

林落将一辆暗黑系的跑车开到了顾氏集团的大楼下，这车其实并不衬她的个性，她一点也不懂车，甚至不知道这车的标志要怎么读。她只是希望座位能越少越好，最好只有驾驶室，反正副驾驶也永远不会有人坐。

“还是以前骑马方便，随便找棵树就栓了，现在还得找车位。”

推了推墨镜，她抬头仰望这百米高楼，兀自叹了口气。电梯直达顶层，不出意外，吕秘书一定在办公室门口等着她了。

“叮——”电梯门一打开，入目便是暗红色的绒毯，高跟鞋踩在上面不会有一点声响。走廊尽头，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才俊挺拔地站在门口，笑的克制而恭敬。

“林社长，好久不见。”

“在相识的几百年里，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吕秘书微微颔首，推开了门，“请——”

办公室里，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听到声音便转过身看她，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咸不淡地对着电话，说着“好的”。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逸，她想。高定的西服没有一丝褶皱，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刀削斧刻般的面容棱角清晰，剑眉之下深邃的眼眸轻易便能让人深陷其中，稍有不慎就会被牵着鼻子走，可他自己却最是冷静自持。谦谦君子，风度翩翩，却孤冷自傲，冰山一般让人难以亲近。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那边挂了电话便朝她走来。

林落看着茶几上玻璃水杯中根根垂立的嫩牙道：“少装模作样，茶都给我泡好了，你说句实话能死啊。”

“茶是为你泡的，但不确定你会不会来。”

“总要来的，你一直挑我工作的毛病，我还能让你逮着机会扣我奖金了？”

“知道了，一会儿让子谦出一份员工名单，晚些时候，你让人来挑。”

“行，那我走了。”

“坐下。”顾墨清在他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将特意为她凉好的茶往边上推了推，示意她坐过来。

他的命令从来不容置喙，即使此时林落还有气，她也不得不服从。

“顾董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肯来见我，是为了避嫌？”

听罢，林落翘起了二郎腿，抱着胸，理直气壮地看他，“当然，以前是我不懂事，仗着相识多年的情分胡作非为，现在顾董有了未婚妻，我自当保持距离，免得造成不好的影响。”

“你不必如此。”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

“觉得没必要？呵，你总有你自己的考量。”她耸耸肩，“我懂，在事情有定论之前，你习惯憋着不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你总怕有变数，怕有软肋，怕有破绽。”

林落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继续道，“顾墨清，我们把话说开了吧，我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你不必对我藏着掖着。

我是生气，明明你们认识一年多了，有那么多机会你可以告诉我，却偏偏等到要订婚了才通知我，还说我不想来的话订婚宴也可以不参加。这叫什么话？怕我闹事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在我这里，你有很多身份，是救命稻草，是指路明灯，是莫逆之交，是至亲兄长。我以为，你管我管的像我爹一样，也会把我当亲人吧，可是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你又会主动拉开距离，用行动告诉我，你只是我的上司。

我想靠近你，你不用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偶尔依靠一下我，难道就有损你神明的威严了吗？”说完，林落拿起那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然后“啪”地拍在茶几上。

“我并没有不相信你。”

“好了，我还在生气，不想听你说大道理。”林落起身就要走，顾墨清没有挽留。然而她还是问出了那句，“是她吗？”

顾墨清淡然一笑，“你我对轮回之道再清楚不过。她是她，却也不是她。所以，我会将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去爱她。”

走出办公室，吕秘书就像没有离开过那样，还等在那。

“吕子谦，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顾墨清？”林落没有看他，扔下一句话就走。这个吕子谦，性子简直跟顾墨清一模一样。

林落走后，吕子谦便敲门进去了。

“顾董，这是我整理的给旅行社的新员工名单。”

“就这三个？”筛选得那么精细，可见是用了心的，“既然你定好了，就跟旅行社联系吧。”

“顾董，我想，亲自把人带过去。”

————

“叮铃”林落伴着一声清脆的风铃响推开了酒吧的门。

原先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热闹被林落带来的冷空气压了下去，酒吧里几十个人难以自控地瑟瑟发抖。

只一个服务生低眉顺眼地迎了上来，“欢迎光临！”

“狐九呢？”

“妖神大人在呢，您里边请——”

直到林落消失在他们视野中，那股骇人的压迫感才被抽离。

“吓死我了，冥府的人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我们妖族的地盘。”

“这你不知道了吧，这位可是我们妖神大人的红颜知己，偶尔会来光顾，我可碰见过三五回了。”

“那你还怕成那样？”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也感觉到了吧，她身上那股地狱恶鬼般的气息。”

“如今妖族受妖神大人统辖，和冥界互不相干，你说她来，不会是为了公事吧？”

“那谁知道，不过咱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和人族都相安无事的，她没理由为难我们。”

“说的也是。”

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是被改造的实验室，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实验器材，林落就坐在实验室外面，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男人。

一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伸展在实验台外面，另一条腿曲着，背身挺拔，宽松的白大褂下，隐隐还能看出肌肉的轮廓，那一股文弱书生般的气质下，谁能想到他还同时拥有无可挑剔的身材。

男人看向林落，点了点头，示意她稍等一会儿，一双桃花眼璀璨迷人，他一笑，便令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九尾灵狐，果真是有着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

“阿落，来之前怎么不打声招呼？”

“周末，我想你必然在这。”

“来，尝尝，养颜焕肤的。”

林落接过他递来的一杯酒，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下去。入腹的瞬间，身体里的血液重新流动，如红蛇般在她的皮肤下活跃，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她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林落哂笑道：“我这样的情况，竟被你养的比活人还像活人。”

她看了一眼这个实验室，说是为了她而存在的也不过分。

“你呀，惯会捣鼓这些哄我开心。”

“那你开心吗？”

“开心啊。”

“可我怎么看着，你有心事。”

“阿九，你是生物学博士，不是心理学博士，能不能给人留点面子。”

“阿落，在我面前，你无需逞强，你说什么我都听着，要是想发泄，就打我两下出出气。”狐九的声音最是温柔，最能安抚人心，有时候林落也分不清，究竟是被九尾狐蛊惑，还是她真的完全信任狐九。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因为顾墨清吗？”

“其实你压根不用问我，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我知道，但我想听你说。倾诉也是一种发泄的途径。嗯？”

总是这么鬼使神差的，她对狐九藏不住一点秘密。

“我刚刚去见他了。我觉得，他好像变了。现在想想，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气质，眼神，口吻……好像都不一样了。他没有以前那么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他的语气好像有了温度，甚至，我觉得他在主动先向我低头。”

“你没有发现吗，他其实挺宠你的。”

林落摇摇头，“谁知道呢，或许只是习惯罢了。相识了那么久，找到了一种最合适的相处模式也就这么一直保持下来了。

我之前没意识到，但今天他跟我说，他爱她，我想，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爱吧。阿九，爱会让人面目全非，是吗？”

“你这个词不像褒义，你觉得他的改变不好吗？”

“说不上来。我曾经无数次的试图融化他的冰冷，我只是希望他多对我笑一笑。既然我们能行走在人间，为什么不能拥有像凡夫俗子一样的情绪？他每一次都用漠然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无理取闹。

可是我费尽心机都没能做到的事，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没用几天就办到了。”

“你不甘心？”

“我以前觉得除了吕子谦，我是最了解顾墨清的，但是当他跟我说，他要订婚了……毫无征兆的，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阿九，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阿落，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阿九，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林落调整了下心情，转而道，“好了，今天我来，是有正事要请你帮忙。”

————

回到旅行社，林落便召集了服务生听训。陈沫是第一个跳起来的。

“社长你认真的？你找的人，是胡教授？”

“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陈沫将林落拉到一边，低声说，“这不合规矩吧，顾董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你归顾氏管还是归我管？你反对，就不怕我生气吗？”

“怕呀，但我不是更怕你跟顾董闹僵了吗……”

这边还没商量完，旅行社又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吕秘书，您怎么来了？”

“旅行社的新员工，我顺路，就把人带过来了。这是他们的资料。”话是对着陈沫说的，可是吕子谦的眼神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狐九身上。

陈沫看着吕子谦身后的人，蓦的瞪大了双眼，“金名？”

“陈，陈经理，我又回来了。”金名挠挠头，想到自己昨天的行为，感觉无地自容。

“你可以啊！才第二天就入职了，你有什么特殊才能吗？怎么混的那么好！”

“可能，我文笔还行吧。”金名的声音很轻，想来还是有些拘谨。

“放轻松，我们这儿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大家不会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谢谢……”

吕子谦盯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妖神大人，怎敢出现在冥界？”

一句话震住了旅行社所有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受人之托，给你们冥界的安保人员加强培训。”

“我们冥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只臭狐狸插手！”吕子谦少有的失了风度。

狐九还是一副温润的模样，“渡口由阿落做主，我听她的。”

“辛苦吕秘书跑这一趟了。人已经带到。你可以回去了。”林落不想这两人剑拔弩张的，让她的员工们看笑话，当即便下了逐客令。

吕子谦神色缓了下来，面带恳求，“阿落，我有话跟你说。”

林落将吕子谦带进了她的客厅。

“怎么，良心发现了？”

吕子谦又确认了一遍门有没有锁好，小心谨慎的样子像是要说什么大秘密似的。

“阿落，我希望你冷静的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神情太过严肃，林落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吕子谦握紧了拳头，大概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艰难开口道：“冥王殿下，恐大限将至。”

“你说什么？”林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们耍我来劲了是不是！”

“阿落，是真的。不会那么快，但是冥王已经预感到了。神的陨落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我们都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届时，冥王会化身冥界的法则，永存于世，直到新时代的更替。”

他在说什么？谁的大限？谁要陨落？那个顾墨清？他还好端端地坐在他顾氏集团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地指点江山。没有破绽，没有预兆。她不相信，这不可能！

可是吕子谦从来不会说谎，他宁可什么都不说，也绝不会骗她。

为什么啊？为什么总是这样！他什么时候预感到的？他当时是什么心情？会害怕吗，还是觉得释然？他已经开始安排好一切了吗？他有放心不下的人和事吗？

对了，不放心，最后一个神的陨落是大事，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他不说，是因为有顾虑。

果然是有迹可循，“不告诉我，是在防着我吗？”

“不是！不是的阿落……虽然我确实忌惮狐九，你跟狐九走的太近了，万一你被蛊惑被利用……”

“那你现在又跑来说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在意顾董！我们，也都很在意你。今天你那么问我，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其实我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你了，可是，你一定更想听顾董自己说。但他，可能更想等你自己发现。”

“所以，他有了未婚妻，他想用剩下的时间弥补曾经的遗憾，他想最后活一回？”

“是啊，你没有怀疑吗，为什么他突然就要订婚了？如果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怎么会去招惹一个凡人？他不想你担心，更不愿意你拿悲悯的眼神去看他。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林落无力的瘫坐在榻上。

她早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他们存在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忘了，冥界之人也是会消亡的。可现在，仿佛时间忽然紧迫起来，她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为什么，在黄泉看惯了生老病死的她，还会生出像凡人一样“后悔”的情绪？

对，凡人，她根本不是神，她是个人啊！

林落忽然震惊地看向吕子谦，他回应她的目光，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你也想到了，对吧。”吕子谦略有忐忑的去拉她的手，将三指按在了她毫无动静的脉搏之上。

“你与冥王的契约即将开始松动，待你的心脏重新跳动，你的时间就会回来。

阿落，你要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