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澈的脚边有株灵芝草。这名贵的药草是烟霞山的一宝,除此之外,还有西湖鹿也是这里的一道独特风景。
这本是人间世外桃源,只是居住的并非是不染凡尘的仙姝,而是一个姣丽蛊魅的女妖。
她比五年前愈加美艳,只是一个凝睇,便能勾魂摄魄。
“你是什么人?”她走近了他。
记忆已被凄凉酸楚的命运改得面目全非。如今的她不仅脱胎换骨,而且还破茧重生,再无一分对世间的留念。
“让我猜猜,你的样子……”大小姐伸手去勾画他的眉眼、轮廓,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淳于澈忽而一阵心酸。
她的眼神里无悲无喜,当真是谁都不记得了。
“她或许还能活着,但她身上的蔷薇禁术被她强行解开,若还能再活着,怕是谁也不会记得了。”五年前,药罗葛说过这样的话。
“阴阳家的术法说得透彻些,便是御灵,我们之所以可以做到凡人无法做的事,是由于我们与世间万物的灵体结了契约,可以驱使它们为我们所用,故而阴阳家的人每一次施术便要做出些牺牲。蔷薇禁术使得她脱胎换骨,复苏了她的记忆,而她需付出的代价便是自身的灵力。”
“倘若灵体得不到充足的灵力便会反噬其主,撕裂她的肉身,剥夺她的记忆。她打通了三段地道耗费心力,时常遭到灵体的反噬力,后来她修补了灵脉,灌输了充沛的灵力才得以压制,否则便要受尽削骨剔肉之苦而死。”
“她开启转乾坤阵法,本是逆天而行,势必会遭受天劫。天劫过后,灵力衰竭,蔷薇禁术那可怕的反噬力便会重挫她,那时即便无人偷袭也是险死还生之际。其实她一早便知道此番艰险,已做足了准备,是以,她施术中途遭遇重创仍能不受影响。说起来,她的心志令人叹服。”机关算尽仍旧能扭转乾坤。
淳于澈当时忡怔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大小姐是怎样爱着明钰。
在黑海上,她救了他,却是义无反顾的跳海寻人,那时,她说过一句话:“他还等着我,我一定要找到他。你……不要等我了。”
这事只有他与大小姐还有迦罗知道,当时只剩下她们三人。迦罗把她们救出了火海侯便到了黑海,当着大小姐的面把淳于澈与明钰丢入了海。大小姐的选择一如既往,不曾改变。
她可以为了淳于澈甘为玩偶,作茧自缚,甚至为他死,然而她却愿意与明钰同生共死。
这是淳于澈及不过明钰之处。
原来大小姐早已打算了与爱人共赴九泉。
“但有个谜题一直困扰着我。那夜她打开了禁术后便消失了,亦不知去了何处?她算计了那么多,是否算得到自己的结局?”
药罗葛那时狐疑的看着明钰的棺椁,然后用只有淳于澈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明钰后来被皇帝厚葬在帝陵,谥号为忠烈。他的名字已经入了史官的将军传之中。一个是死后留名青史,一个却是飘零枝头,举目皆非。
“她延误了军机,间接害死了孝烈侯,让六万大军困于敌军的包围,若非李坏的奇袭在青海撕裂出一个裂口,以及廓州及时出动的援兵,六万大军便是有去无回。她使得朕损兵折将,如今下落不明,必然是深知罪孽深重,欲要逃避罪责,不敢回京。”
“朕已有决定,爱卿不必再说情了。从即日起,卫府大小姐卫初晴撤去县主的封号,贬为庶民,若是回京,再行罚罪。”
青海一战后御史宁温舒协同吏部尚书与一干言官弹劾大小姐,得知实情的皇帝龙颜大怒,严惩了大小姐,虽说她已销声匿迹,然而只需她一现身,那些罪责便会铺天盖地朝她压来。
淳于无力挽回圣意,于是这些年他既盼望着大小姐,又不愿她再出现。
赤昀是个牢笼。她所执着的人也故去,何必再画地为牢。
可她还是回来了。不知她接受那道极其屈辱的圣旨时是如何想法?淳于澈为她鸣不平,心里泛起的都是怜惜。
然而大小姐未必会领受。
“我知道了,你是……”她目光里闪过一道锋芒。
“你还记得我?”难道她还没忘记?或许是,因为她还记得当初的话。
“你是个好人。”大小姐忽而笑了起来。她转了方向,朝山下走去。
“下次别来见我了。好人通常会连累我。”宝扇随着她的手腕转动,转出一朵朵绚丽的花。
“我有事要向你问明白,你愿意告诉我么?”
“何事?”
“你是谁?”
大小姐的脚步徘徊在山门前。今夜的月光很好,山门囚了天地一方,然星月浩瀚深邃不可捉摸。
“你听说过金钱帮么?”她纤细的背影秀挺坚韧,看似不可摧折。
“里面有个帮主,便是我。”
大小姐的黑眸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红色。
烟霞山下起火了。数千余守卫兵围住了这里。
淳于澈听到树枝燃烧的声音,吃惊回头,急忙去护山门前的人。
“王爷,这山下已经被湖州兵封锁了,这个匪首今夜是在劫难逃。本官做了该做的事,余下的还得请王爷出手了。”宁温书与慧觉忽而出现在了道观。
“你竟然……”淳于澈皱眉,对和尚无不失望。
“你要怨我,我也随便你。可她杀人如麻,罪孽深重,不可不除。”慧觉不自在的撇开了目光。
“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她了。”淳于澈垂下了眼帘,清淡的眉眼出现了一抹狠厉。
“王爷,你还犹豫作甚?本官可是冒了风险来替你助威。这个匪首若是伤了我,王爷可得担当起这个责任。”宁温舒哼笑着,一副悠哉悠哉浑然不担心自己会有差池。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慧觉挡在了他跟前,横起了法杖。
“王爷,你朋友对本官可是用心良苦,你也切莫辜负了我们的期待。擒下这个匪首!”宁温舒的语气由戏谑倏然转变成了厉喝。
淳于澈握紧了拳。他看着大小姐岿然不动的背影,心里无比愧疚。
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伤害他的。从前为救他而受制于皇帝,后又为救他为阴阳家所利用。她受尽苦楚,又憾恨终身,如此凄凉可怜的女子,如何可以去伤害她。
“诶……”大小姐幽幽叹了口气。这苍凉的声音让淳于澈心里大恸。
“匪首?我若想杀你们,这山下数千人早已是我可爱宠物的盘中餐。”红发在月夜里露出一抹诡异的阴影。她发间的金色头箍闪着一粒银光。蛊惑的容颜不见一丝畏惧,仿佛胜券在握,一副任何事都不出她所料的悠然。
这样的她,让人怀疑,刚才的幽叹声是从何来?
“妖女,你还想狡辩什么?告诉你,本官以派人打入了你的老巢,搜到了失窃的玄铁,而且还抓住了你的手下,他们也招供了……人赃俱获,你也别做戏了装无辜,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就干脆点亮招罢!”
宁温舒冷笑道。
“你住口!”淳于澈知他这是要激将大小姐出手,终于动怒了。大小姐自是不能动手,否则此事便无法说清了。
“呵!王爷这是什么口气?”宁温舒变了脸色,冷笑里带着狐疑:“怎么本官哪里惹到你了?我说的是这个妖女,王爷激动个什么?莫非你们也有牵系?”宁温舒继续咄咄逼人。
“此事还得上达圣意!宁大人,按照七玄律例,即便要斩一个死囚也得经大理寺核对
圣上批示,你并无生杀予夺之权,再然没有圣上的佐印,你擅自请兵,这是越权。”淳于澈忍无可忍,厉声呵斥。他从未这般与人起争执,与他斡旋多年的宁温舒吃惊了下。
“宁大人,你严刑拷打逼供之事,本王早已悉知,你惯常无事生非,且好猜忌,此案还有疑点,决不可武断。”
“呵呵……”宁温舒看他拿王爷的口吻与自己说话,阴沉了下脸。他年少有成,聪颖能悟,自是不可一世,除了皇帝他不得不收敛,但对于同僚他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对下属更是嚣张跋扈,故而此刻看着盛气凌人的王爷,心生恨意。
在他眼里这些王孙贵族不过是活着的死人、待宰的鱼肉,只要皇帝一个不顺眼他便可任意宰杀了他们。
王爷又如何?除了皇帝,如今谁也驱使不了我。
“本官看王爷今夜已被这妖女迷惑了心智,要阻拦本官擒匪首。大师,由你动手罢!”宁温舒眼里带着恶毒之色。他今夜决不放过那个妖女,要平心里的怨恨。
都是她,害了他。
“诶……”大小姐听着他们争执,收了收衣襟。
“你走罢。”淳于澈挡住了慧觉,忍着心痛,对大小姐轻轻说了句话。
她曾对他冷眼旁观,而他却做不到对她置之不理。
“你……执迷不悟!还醒不过来么?她已经不是人了……”慧觉不想清高的道友为了这个妖女折了道行。
“我知道自己做什么,我……只做对的事。”淳于澈双掌运功,化太极两仪抵住了和尚。
宁温舒看他们兄弟相残,幸灾乐祸的抱臂。
“很好看么?”忽而一阵阴风灌入他的领子使得看好戏的宁大人僵了身子。
“他们好像是朋友,怎地打起来了?他是个好人,这个和尚看着心眼也不坏只是咄咄逼人。而你……”涂着寇丹的手指抚在银红色的广袖上。从山门前倏然回来的大小姐对着宁大人嫣然一笑。
“你倒像个坏人。”大小姐捏着手指,若有所思的看着指甲。
和尚与淳于澈仍旧在站,两人身上迸发的气劲带起猎猎风声。
“我不杀坏人。”大小姐伸手朝宁温舒一探,盯着他微笑着,随后一步步倒退。
忽而她眼里闪过一丝冷芒。战团赫然一破,眨眼后只剩下一人。
狂风卷过,一抹阴翳疾如闪电飞射下了山。
“和尚……”淳于澈惊愕,赶上一步,却已是晚了。
“这是我的私人恩怨,若来相扰,下次再见为敌。”
已经寻不见她的踪迹,而她的声音又令淳于澈愁肠百结。
宁温舒郁愤,今夜围攻之计失败,想不到她的本事愈加厉害,这……已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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